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薛涌
在美国教育界,经常用的两个词,是engagement和disengagement。中文都很难翻译。所谓engagement,最常见的一个翻译就是“订婚”,当然引申就有了承诺、负责等等含义。另外一个意思,是形容人的精神状态和态度,也许可以翻译为“投入”、“卷入”,disengagement 当然就是反义词,有“置身事外”、“满不在乎”、“事不关己”等的意思。高等教育的成败,往往就取决于学生的精神状态和求学态度究竟是哪一种。
我在美国的大学里教了十几年书,每天都会看到这样的现象。大多数同学,上课来、下课走。这其实还算好的。许多人,上课能来就不错了。这些学生,从来不会主动和教授打交道。上课总是抢最后一排的座位。教授哪怕看他们一眼,他们也会魂不附体地把目光移开。这是典型的多一页书不肯读、多一件事也肯作的学生。不用鞭子赶着,他们一步也不挪。这属于“置身事外”、“满不在乎”的学生。有时,这种学生毕业时会到我这里求封推荐信。我从来痛痛快快地拒绝:对不起,我根本记不得你是谁。选过我的课,成绩在成绩单上。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量精英学子,每周都去教授的办公室讨论,而且不是找一个教授,是找好几个教授。久而久之,这些学生在教授们中都很有名,大家对他们很了解,日后升学、求知,也甘心情愿给他们写推荐信。更不用说,他们的成绩比其他学生高出一头。这种学生,就属于那种“投入”的学生。
要知道,这两类学生,缴的学费都是一样的。但绝大多数上了四年大课,甚至大课都能逃就逃。那些少数的“投入”型学生,其实是每周跑到几个教授办公室上一对一。这种一对一的互动,在我看来就是当年“牛津导师制”的精髓。
所谓“牛津导师制”,就是要求学生定期到指定教授的办公室去“论学”,大家可以在没有严格框架的情况下畅所欲言,但往往是以教授对学生本周提交的文章的反馈为核心。教授可能不断提问,也可能反复挑战学生的看法。当然,学生去见教授,脑子里总要有点思想才行,否则无话可说。这种形式,大多是一对一,有时也可能一个教授面对两三个学生。这属于“牛桥教育”的精髓,只是在牛津叫tutorial、在剑桥叫supervision。
为什么大多数学生躲避这样的教育?因为压力实在太大。独自面对教授,自己学养如何,脑子是否有分析力,一点都掩盖不了。而这也是最好的训练。在这个课后补习班风行的时代,家长们都很清楚,一对一的课程,每小时价码比集体的大课要贵十几倍甚至二三十倍。然而,正是这些家长,慷慨地给孩子支付了大学的学费。孩子们则把大学里最有价值的一对一的教育跳过,甘愿在最廉价的课程里混。朋友们开玩笑说:咱们中国人吃自助餐时的经济实惠是有名的,算得最精:大家专拣那些昂贵的海鲜。但是,出来留学,则往往是最喜欢当冤大头的:最喜欢上那些最廉价的课。事实上,每个大学,都有这么一个没有被捅破的事实:从来都是大多数“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学生用自己的学费补贴那些整天找教授“一对一”的“投入型”学生。如果每个学生都那么投入,恐怕没有几个大学能招架得住,非得涨学费不行。
荣誉课程/学院,则是把这种事实上的教育资源倾斜给制度化了。象“荣誉毕业论文”这样的规则,使学生在最后一年投身于原创性的研究,而且不仅仅是获得一对一的指导,往往是同时获得几个教授的指导。在这样的强化个人互动中,学到的不仅仅是知识,而且也让教授们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他们会为自己的学业事业作出更为个人化的规划、提出更为具体的建议,最后当然就落实到写推荐信、联系实习机会等非常具体的帮助和提携。
有意思的是,“牛津导师制”被公认为是最精英、最有效的高等教育体制之一。不能广泛实施的最大理由,就是成本太昂贵。据说美国常青藤里大为流行、并被其他大学校方的讨论班,最初就和模仿“牛津导师制”有关,只是十几人的讨论班比一对一便宜得多而已。不过,美国最顶尖的文理学院威廉斯,就保持了这种导师制的传统。在公立大学中,最知名的则大概是俄亥俄大学中的“荣誉导师制课程”。要知道,俄亥俄大学不是大名鼎鼎的俄亥俄州立大学,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上的排名才第129(俄亥俄州立则排名第54)。其新生的SAT成绩,以数学和阅读两门计,大部分在1000-1180之间。而其“荣誉导师课程”新生的SAT成绩,则在1300分上下,而且要求在高中是班上顶尖的10%才行。相比之下,最近几年炙手可热的纽约大学,新生SAT的成绩在1250-1460之间。纽约大学是排名第32的研究型大学。俄亥俄大学的“荣誉导师课程”,则是前五十个荣誉课程/学院之一。大家大致还平起平坐的地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