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李劼
白居易那个著名文学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被世人奉为现实主义的圭臬,被维基百科称作实际派文学。其实不过是通俗文学的自谓而已。说白了无非是,作文写诗要的就是媚俗,无所谓个人意气志向性情。就媚俗而言,白居易确实大获成功,成为有唐通俗诗家第一人,用今天的话亦即媚俗天王,有如流行歌星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白居易人生不算如何坎坷,既居易,又乐天,名字俱欢,合乎其人。虽然不太熟谙游刃官场,但也能恰到好处地调整自己。贬谪不过江州司马而已,不算很惨。更不用说后来出任过有天堂之称的苏杭两地刺史,快乐得神仙一般。最后回京,官至三品,欢度光阴七十五。这岁数在唐朝诗人当中无疑高龄长寿。
白居易的三首著名新乐府歌行,其中《琵琶行》写于遭贬之年,一番幽怨尽数倾诉在人家的琵琶声里。对方“老大嫁作商人妇”其实是很好的归宿,至少强过那些被老年白居易买来卖去的小姑娘。无奈这厮偏要如此卖乖:“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经商当然不及做官,比不得白京官不需要奔波忙碌,一群群小姑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道是“十听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十年内买进卖出的更换三批。相比之下,人家茶商不过一个而已。难怪那时的读书人都想做官,无意经商。
这厮为官苏杭之际,既有修堤疏河政绩,亦有寻欢作乐记载。《三月三日祓禊洛滨》自述众官员集体召妓之易之乐:“尽风光之赏,极游泛之娱。美景良辰,赏心乐事,尽得于今日矣。”还“望之若仙,观者如堵”,并且留下诗行如斯:“水引春心荡,花牵醉眼迷。尘街从鼓动,烟树任鸦栖。舞急红腰软,歌迟翠黛低。夜归何用烛,新月凤楼西。”真正叫做陶醉不已。美中不足的恐怕是,仅止于满足人欲,男女间并无情爱可言。不知是不是这样的空虚,催生了脍炙人口的《长恨歌》。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皇帝陛下,竟然会有专情一女的风雅:“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至于“从此君王不早朝”一句有没有乐天自己太湖五日不思归的经历暗藏其中,惟有他自知了。只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那样的海誓山盟,应该是乐天一生不曾到手过的幸福。
白居易三首著名歌行,都是抒写平生未曾拥有之情之状。《卖炭翁》里那位老人假设不是“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是如同乐天《题新馆》自况的那样“十万户州尤觉贵,二千石禄敢言贫?”或者如《寒食日寄杨东川》炫耀的那样“蛮旗似火行随马,蜀妓如花坐绕身”;那么就不可能构成其歌诗之事了。正如乐天写自己的优渥生活是直率的,选择自己旁观的情事世景入诗是动容的。垂怜琵琶女之际,会忘记自己如何妻妾成群。羡慕唐明皇爱情的诗行里,会下意识地流露出得不到如彼情爱的“此恨绵绵”之缺憾愁怅。《卖炭翁》写到后来的打抱不平,令人想起乐天当年的宫中直言。做官做油之后,官场上三缄其口,但诗歌里却不妨继续仗义行侠。世人以为此乃矛盾人生,殊不知,恰好互补,一如乐天《追欢偶》所云:“追欢逐乐少闲时,补贴平生得事迟。”
乐天平生狎女无数,晚年在《小庭亦有月》里得意洋洋:“左顾短红袖,右命小青娥;小奴捶我足,小婢捶我背”,其中“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竟成典故。然这厮终其一生都不曾真正读懂过女人、体贴关怀过女人。他对女人的情意不过是《醉歌·示妓人商玲珑》唱的那样“玲珑玲珑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了无情趣可言。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竟然会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一联诗句,断送一位红颜知己的性命。当然,白居易不会把自己这种不知情为何物的荒唐品性,写入《与元九书》那番自白。因为他终其一生,除了享乐,就是作秀。纵情于声色,作秀于诗歌,亦即“歌诗合为事而作。”至于后人如何称道,那是后人的夸张和发挥,与白乐天本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