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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中的“兴”:创作中的神来之笔

75万学者已加入 壹学者2016-01-05

来源:壹学者

作者:方东流

  小时候多病,经常上药铺看病抓药,医生开具处方,抓完药后总要嘱托一句:回去找点生姜或皂角刺或萝卜籽或灯星草等中的一种做药引。有次需要生姜,但难找到,我便问医生可否不用,医生说不用不行,还说药引不在乎多少,在乎有无。我问为什么,医生解释说药引重在引,这就好比找人引路,若你到某个地方去找不到路,你找个小孩或成人或老人引路效果都是一样的,但是没人引路,你就难以到达目的地。

  后来上初中,初三初次接触化学,接触催化剂二氧化锰,许多化学反应中都需要添加催化剂二氧化锰,但我发现催化剂二氧化锰并不参与反应,它仅仅只是起到催化的作用,加入催化剂后,反应也就更激烈更彻底。这里,催化剂就跟前面提到的药引一样。同样当年医生还告诉我,药引并不能治病,它只是帮助其他药物更加发挥药效。就和引路的人并不参与你的计划中,引路人只是引路,跟你到某处办什么事情无关。

  再后来我走上了文学之路,读了《诗经》,接触到了《诗经》中的“赋、比、兴”中的表现手法之一“兴”。例如《关雎》一篇,它就反复使用了“兴”,名曰“托物起兴”。

  原文如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细细读之,我们发现,画线句和后一句说的不是一回事儿,而创作者真正要说要反应的要表现的却是后一句,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因此,画线句子似乎显得多余。

  但假若我们去掉画线句子,只保留后面部分,又或者创作者只创作后部分,兴许这则诗歌就不会流传到今天了。

  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画线句子既没有参与诗歌的内容,也没有参与诗歌的主题,更没有参与诗歌的情感。

  但是,它参与了诗歌的审美,在诗歌中起到了引子的作用,它就好比前面提到的药引、引路人、催化剂。正因为有了这些画线句子做引,整首诗歌的空间感和画面感乃至立体感和美感,才能完整地释放出来,该诗传递给我们的世界,也才会宏阔起来,并具有无尽的意味。

  同样,在乐府如《孔雀东南飞》等中,我们也能见识到“兴”的神奇魅力。

  其中“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二句“兴”跟后文所叙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但和《诗经》中的大多篇章一样,如果没有这二句,整个境界出不来。有了这二句,文中那种惆怅哀怨凄婉的味道则呼之欲出。甚至,你的眼前能够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孔雀东南飞》中所叙的整个场景和故事的细部。

  以上实为“兴”在诗歌中,本来“兴”源出于诗。那么它是否在小说中也存在呢?

  我曾先后读过三篇成功运用“兴”这一手法的中短篇小说,它们分别是山西女作家葛水平的《喊山》,英国作家劳伦斯的《菊花的幽香》以及诺奖获得者莫言的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不同于诗歌中的“兴”,小说中的“兴”会参与内容(情节),它是情节的一个组成部分,但这个部分往往是不经意的一笔,甚至具有超现实的味道。阅读过程中,这样的部分甚至会被读者忽略,因为它实在未能提供多少信息。

  不妨一起欣赏以上三篇小说中有关我提到的“兴”的文字: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丽的图画:光滑的铁砧子。泛着青幽幽蓝幽幽的光。泛着青蓝幽幽光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象一个大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苞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长有短,长的如麦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老铁匠的歌唱被推出去很远很远,象一个小蝇子的嗡嗡声。他像个影子一样飘过风箱,站在铁砧前,伸出了沾满泥土煤屑、挨过砸伤烫伤的小手,小手抖抖索索……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哑巴听着就也想喊了。拿了一双筷子敲着锅沿儿,迎着对面的锣声敲,像唱戏的依着架子敲鼓板,有板有眼的,却敲得心情慢慢就真的骚动起来了,有些不大过瘾。起身穿好衣服,觉得自己真该狂喊了,冲着那重重叠叠的大山喊!找了半天找不到能敲响的家什,找出一个新洋瓷脸盆。这个脸盆儿是从四川挑过来的,一直不舍得用。脸盆的底儿上画着红鲤鱼嬉水,两条鱼儿在脸盆底儿上快活地等待着水。哑巴就给它们倒进了水,灯晕下水里的红鲤鱼扭着腰身开始晃,哑巴弯下腰伸进去手搅啊搅,搅够了掬起一捧来抹了一把脸,把水泼到了门外。哑巴找来一根棍,想了想觉得棍儿敲出来的声音闷,提了火台边上的铁疙瘩火柱出了门。

  山间的小路上走着想喊山的哑巴,滚在路面上的石头蛋子偶尔磕她的脚一下;偶尔,会有一个地老鼠从草丛中穿过去;偶尔,牺惶中的疲惫与挣扎,让哑巴想惬意一下,哑巴仰着脸笑了。天上的星星眨巴了一下眼睛,天上的一勾弯月穿过了一片儿云彩,天上的风落下来撩了她的头发一下,这么着哑巴就站在了山圪梁上了。对面的铜锣还在敲,哑巴举起了脸盆,举起了火柱,张开了嘴,她敲响了:“铛!”

  新脸盆儿上的碎瓷裂了,哑巴的嘴张着却没有喊出来,“铛!”裂了的碎瓷被火柱敲得溅起来,溅到了哑巴的脸上,哑巴嘴里发出了一个字“啊!”接着是一连串的“铛铛铛——”“啊啊啊——”从山圪梁上送出去。哑巴在喊叫中竭力记忆着她的失语,没有一个人清楚她的伤感是抵达心脏的。她的喊叫撕裂了浓黑的夜空,月亮失措地走着、颠着,跌落到云团里,她的喊叫爬上太行大峡谷的山骨把山上的植被毛骨悚然起来。只到脸盆被敲出了一个洞,敲出洞的脸盆儿喑哑下来,一切才喑哑下来。

  ——葛水平《喊山》

  房间里有一种寒森森的、死一般的菊花幽香。伊丽莎白站在那儿,望着那些菊花。她转过脸,估计了一下长沙发和碗碟橱之间的地上够不够陈放他。她把椅子推开。那地方足够放下他,还可以绕着他走过去。接着,她取来了那块旧的红桌布和另外一块旧布,把它们在地上铺开,省得用她那一小块地毯。她离开起居室,打了一阵寒颤。然后;她从五斗橱里取出一件干净衬衫,放在火前面烘烘。这时候,她的婆婆正坐在椅子上,晃动着身子鸣咽。

  “您得让开,妈,”伊丽莎白说。“他们这就要把他抬进来。”

  ——劳伦斯《菊花的幽香》

  以上三部分内容均参与了故事的情节,但均未参与小说的主题。小说要表达的主题跟这些文字没有任何关系。《喊山》记录的是被压抑的女性的复活;《菊花的幽香》记录的是妻子对丈夫的爱乃至强大的隐忍;《透明的红萝卜》记录的是一个孩子被整个成人世界和整个现实世界的欺凌和伤害。同诗一样,小说中运用了“兴”,以上小说中有了这样的情节,整篇小说就飞了起来,小说的气息得以扩散,小说内部世界的闸门得以开启。

  归纳一句:小说中的“兴”更能够扩张小说的境界,更能够提升小说的魅力,更能够打开小说内部世界的大门。

  而我们创作小说,就需要这样的神来之笔,就需要在适当的位置设置“兴”。从而提升我们作品的档次。

  记住:小说中的“兴”不同于诗歌的,参与情节,但不参与主体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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