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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书香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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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收到浙江农村一位青年的来信,他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做小生意当个体户,卖牛羊肉为生。他是个爱书人,爱读“有品位的,书卷气十足的书”。爱读柯灵、金克木、季羡林、张中行、黄永玉、黄苗子、杨宪益……的书。“发誓等将来有更多的钱买更多的书,以充实自己的心灵”。他想读王国维、陈寅恪的著作,不知何处可以买到。

我看了他的信十分感动。我是个干出版工作的,也是个爱书人,有这样不相识的读者把我看作知己,说不出的欣慰。

我要让我的同行也受到鼓舞,摘录来信写了篇小文,请《文汇读书周报》、《钱江晚报》发表。

这篇文章登出以后,商务印书馆退休编辑,也是我的朋友汪家熔,给我来了封信,愿意把他的藏书王国维、陈寅恪文集赠送这位青年。

这又叫我十分感动。王国维文集我只知道有部《观堂集林》,没读过,有好几卷吧。陈寅恪文集有部六卷本《寒柳堂集》。这两部书目前都不容易买到。汪家熔兄如此慷慨,赠书给不相识者,读书人之美德也,唯有读书人才了解求书之渴啊!这只能是书林佳话,可遇不可求。

由赠书我联想到借书。我一生受过不少师友赠书之惠,而更多的是受惠于到图书馆看书借书。

小时候,先是在学校的图书室借书看,后来到五州图书馆借书看,那是镇江地方上热心人士办的,我在那里看了不少新文艺书刊。

进一步,通信借书。上海有个蚂蚁图书馆,只要买本该馆的图书目录(有一厚本),查出要借的书,写封信附去邮资,不出一星期书就可以寄到,如果书借出了暂缺,会另外推荐一本借给你。办这个图书馆的是地下党员和职业青年,这是后来在武汉认识蚁社负责人何惧同志才知道的。

范用和朋友在一起。左二丁聪、左四吴祖光、左五王世襄、左六杨宪益、左七范用

至今我还记得在蚂蚁图书馆借到的书,有辛克莱的《屠场》,杰克?伦敦的《铁踵》,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良友出版公司的“新文学大系”,张天虚的《铁轮》(这是一部以苏区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图书馆目录上印着那本书目的页数,厚本薄本邮资差不多,我拣厚的借。二三十年代,在上海、北平等大城市,某些中小城市,都有一些私人办的图书室,大多是爱读书的人把自己的书放在一起,供同好借阅。楼公适夷在一篇回忆谢旦如的文章里这样介绍“上海通信图书馆”:

在钱庄当学徒的富家子谢旦如和穷小子(后来当上江苏省委宣传部长跳楼拒捕牺牲)应修人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一块儿学习,一块儿参加救国十人团。他们和另外几个视书如命、热心国家大事的小开,共同发起了读书会,把各人的书放在一起,专人保管,不分你我,互相交流。每月还出钱买新书刊。图书渐渐多起来,从“共进读书会”转变为“共进图书馆”,到1923年对外公开,改名为“上海通信图书馆”。凡是爱书的青年,无论生张熟魏,到晚上都可以进来看书,填一张单子,把书带走,定时归还。甚至外埠青年也可以通信借书。一封信来,书立即邮去,书读完寄回,一律无偿,也无担保,这样办了五年,借书人遍布全国,甚至胡适也当上了会员。

后来,上海又有个著名的“电报流通图书馆”,史量才老板聘请李公朴、艾思奇、柳湜、夏征农等进步人士主持其事,不仅出借图书,还解答读书问题,乃至社会、人生问题,影响更大。

上面说的,今天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去年在报上见到上海公布的取消乱收费项目,其中有多项图书馆巧立名目的收费。看到这里,请莫给我扣今不如昔的大帽子,谁不愿意风景这边独好今胜昔。然而出书要作者掏钱,书店无立身之地,图书馆经费短绌,绝非好兆,让人揪心。

当我们过上小康的日子,但愿有好书可读,有好书可借,同步小康,甚至提前一步走向大康,书香处处尽开颜。“面包会有的”,书当然也会有。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精神堕落思想匮乏更不是社会主义。两手抓,两手都过硬,抓精神文明建设,也得有点抓三峡工程、申办奥运的气派,如何?

希望在人间,我这不算是奢望,起码也是一种良好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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