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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开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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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式民居屋顶铺黑瓦片,在瓦片中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用来采光,叫做“开天窗”。

旧时代报纸杂志,在文字中间出现空白,也叫“开天窗”,让读者知道这里有“违碍字样”。编者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无奈。

我有一本一九三四年上海出版的《漫画生活》杂志,薄薄的一本,其中开有大大小小的“天窗”十余处。那时有书报检查制度,报纸杂志难逃此劫。

没有想到书籍也会“开天窗”,整篇文章一片空白。那是一九八二年和一九九〇年出版的两本巴金文集。被“开天窗”的文章,一篇题为《“文革”博物馆》,一篇题为《鹰之歌》。

《“文革”博物馆》一文,巴金先生讲的是对“文革”的感受。他说:“我们都有责任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牢记十三年的惨痛的教训。‘不让历史重演’,不应当只是一句空话,要使大家看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最好是建立一座‘文革’博物馆,用具体的、实在的东西,用惊心动魄的情况,说明二十年前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牢记住‘文革’的人才能制止历史的重演,阻止‘文革’的再来。”“唯有不忘过去,才能作未来的主人。”

《鹰之歌》一文,巴金先生讲他的一篇《怀念鲁迅先生》在香港发表时,报纸做了删节,凡是与“文革”有关或者有牵连的字句都给删去了,甚至鲁迅先生讲他是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竟然也给一笔勾销了,因为“牛”和“牛棚”有关。

这都是编辑删掉的。后来,一九八七年三联书店出版的《随想录》一书,都没有删,至今未听说有什么问题。大家知道,对于“文革”,党在一个决议里已经做了历史的总结。编辑神经过敏,自作主张,实在是过虑。

说来惭愧。一九八七年我经手出版的巴金书简《雪泥集》,编辑对巴老的文字做了改动。巴老给杨苡的信中,提到刘宾雁的讲话,认为“的确讲得不错”,“真挚热情,确有胆量,极有见解”,却被窜改为不痛不痒的“介绍了各自的创作经营和对各类文学问题的意见”,并且把刘宾雁姓名挪到其他人之后。

这件事,我一直感到心疚,总想当面向巴老认错。巴老从未提过,他原谅了我。但我不能原谅自己,今天我要说出来,检讨这一错误,求得心安。

二〇〇二年四月十二日《文汇读书周报》

范用设计的《随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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