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谁拥有正义,正义就赐福谁。谁不正义,不正义就贻祸谁。有个人的正义,也有整个城邦的正义。城邦比个人大得多,我们先来探讨在城邦里的正义是什么,然后,再缩小到个人身上加以考察,这叫由大见小。如果我们能想象一个城邦的成长,也就能看到正义和不正义的成长,做到了这点,就有希望厘清正义和不正义的本质。
42之所以要建立城邦,是因为我们不能单靠自己达到自足,每个人都需要许多东西,为此,要招来各种各样的人,作为我们的伙伴和助手,每个人分一点东西给别人,或者从别人那里拿来一点东西,这样有进有出,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就把这个公共住宅区叫做城邦。
43那就让我们来建立一个城邦,看看需要些什么。首先,最重要的是粮食,民以食为天。第二是住房。第三是衣服及其他。接着的问题是: 怎样才能物资充沛,够整个城邦的人用?要有农夫、瓦匠、纺织工人吗?还要加上鞋匠或别的照料身体需要的人吗?那么,最小的城邦最起码要有四五个人。假设农夫有两个选择: 一是花所有时间和劳力准备食粮,用来和他人交换;二是花四分之一的时间生产自己所需的粮食,再把四分之三的时间用来造房子、做衣服、做鞋子,免得同他人交换。可想而知,大家各有所长,第一种办法显然更方便、更实际。换言之,城邦里的每个成员都要为公众奉献自己的劳动成果,才能更简捷地获得自己所需的一切。
44工作不等人,你不能有空了再去慢慢搞。不论干什么事,失去恰当的时节,有利的时机,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工人应该全心全意,把工作视为头等大事去做,不能三心二意,马虎敷衍。每个人都应该在恰当的时候干适合他性格的工作,专攻一行,放弃其他的选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劳动有效率,成果有质量。
45任何城邦都不可能完全不需要进口货物,因而,还得有人到别的城邦去做进口生意。但是,我们派出的人不能空着手去,否则也会两手空空地回来。一定要带去人家所需要的东西,换来人家能给的东西。所以,城民不仅要为本城邦所需而劳动,还得额外生产在质量、数量方面都能满足为我们提供货物的外邦人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们的城邦需要更多的技工,外加专门做进出口买卖的人——也就是商人。
46交换产品是我们建立城邦的初衷。那么,在城邦内部,我们如何交换各自制造的产品呢?显然是靠买和卖来交换。于是,我们有了市场,用货币作为货物交换的媒介。假设农夫或匠人拿着自己的产品去市场卖,可是想换取他产品的人还没到,那他只能闲坐,白白耽误他的工作时间。因为有这种情况发生,就会出现专门为他服务的人: 他们整天守在市场里,先买进货,再卖出货。我们把这种常驻市场做买卖的人叫做店老板,或者,小商人。在管理有方的城邦里,这是身体最弱、不能干其他工作的人干的事。至于大商人,则是往来于城邦之间做买卖的人。
47还有另一种人为我们服务,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堪负重体力活儿,但在智力方面没什么优势。这些人按一定的价格出卖劳力,这个价格就叫工资。他们只能靠工资为生。
48如此安排之后,人们的生活方式会是怎样呢?他们要烧饭,酿酒,缝衣,制鞋,还要造屋,夏天赤膊干活,冬天需要厚衣厚鞋。他们用大麦片、小麦粉来煮粥,做糕点,烙薄饼。晚上,他们斜躺在床上,跟儿女们尽享天伦之乐,或许还会头戴花冠,高唱颂神的赞美诗。就这样其乐融融,没病没灾,免受贫困与战争的干扰,太太平平安度此生,最后无疾而终,并把同样的生活方式传给下一代。真正的国家,就是这样健康的国家。
49假如考虑的不单是城邦的成长,更是一个繁华城邦的成长,反倒便于观察正义和不正义是怎样在一个国家中萌生壮大的。既然繁荣了,大家都会想要奢侈品,使生活稍微舒服一点,比如让人斜靠的睡椅,免得太累,还要有几张餐桌,配上杯盏碗碟,装着可口的甜食,还要调味品、香料、香水、歌妓、蜜饯、糕饼等等。我们之前所讲的那些必需品——房屋、衣服、鞋子——是不够用了,还得花时间去绘画、刺绣,想方设法寻找金银、象牙以及诸如此类的装饰品。
50如此一来,我们势必要再扩大城邦,增加许多人,比如: 猎人,模仿形象与色彩的艺术家,一大群音乐人,诗人,还有附带的朗诵者、演员、合唱队、舞蹈队、管理员以及制造各种家具和用品的人,特别是做妇女装饰品的能工巧匠,还要更多佣人、家庭教师、奶妈、保姆、理发师、厨师,甚至更多医生……在早期城邦里用不着这些人,但在目前这个繁荣并扩建的城邦里,他们就都变成必需的了。
51繁华城邦还需要大量牲畜与农产品,因而需要足够大的耕地和牧场。地从哪儿来呢?显然只能从邻邦那儿抢一块来,换一块来。假如邻邦也不满足,无限制地追求财富,势必也要夺一块我们的土地。下一步就要走向战争了——我们在此找到了战争的起源。无论对国家还是民众,战争都会带来极大的灾难。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城邦,要能够容纳军队,以便抵抗、驱逐入侵者,保卫城民的生命和财产。
52军队必须是专业的。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擅长许多种技艺,打仗也是一种技艺,专心做鞋的人没有打仗的技艺,鞋匠也当不好农夫、织工或瓦工。不管哪一行,选拔人才的时候要看他的天赋,弃其所短,用其所长,让他们集中毕生精力,精益求精,专搞一门。哪怕是掷骰子,你不多练,也不可能精于此道。更何况是军事呢?军事可太不简单了,农夫、鞋匠岂能带兵打仗?可想而知,在重武装战争中,谁也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为饶勇战士,不管谁手持武器,都需要严格训练才能胜任作战。护国安邦的军事工作是最重大的,因而,挑选军人首先要看有没有天赋,然后,相比于其他行业的人,军人需要花更多时间,用最多的知识和训练加以培养。
53不论是马,是狗,或任何其他动物,必须生气勃勃才能战胜对手。这一点,沿用到城邦的护卫者身上也是一目了然的,他们也应有这样的身心品质。但是,如果他们生来就有这样的意气,那会不会在彼此之间发生冲突,甚至跟城邦里的百姓发生冲突呢?这该如何避免呢?他们应该对自己人温和,对敌人凶狠。否则,用不着敌人来消灭,他们自己就先消灭自己了!可是,真的有既温和又刚烈的人吗?这两种性格显然是相反的,但若两者缺一,就成不了好的护卫者。
54确实存在同时具有相反禀赋的事物。比如,喂得好的狗,对熟人非常温和,哪怕这个人没对它表示什么,它也乐于摇着尾巴迎上前去,对陌生人却恰恰相反,哪怕人家完全没有恶意,它也怒吠不已。狗完全凭认识与否区别敌友——不认识的是敌,认识的是友。在狗身上能看到这个,在人身上更能,这不违反事物的天性。除了秉性刚烈,护卫者的性格中还要有对智慧的爱好。在真正善的护卫者的天性里,爱好智慧和刚烈、敏捷、有力这些品质能够完美集合于一身。
55凡事开头最重要。特别是生物,在幼小柔嫩的阶段最容易接受陶冶,有如一张白纸,任你如何描绘定型。所以,我们不应该放任不相干的人给儿童讲不相干的故事,让他们的心灵接受不该有的影响。古希腊的惯例是先教音乐,后教体操,把故事包含在音乐里。故事有两种。一种是真的,一种是假的,在教育的过程中两种都应该用,先用假的,因为我们要对儿童讲故事——故事从整体看是假的,但其中也有真实。要鼓励母亲和保姆给孩子们讲那些已经审定是编得好的故事,以此铸造孩子的心灵,这得比塑造他们的身体更仔细。
56很多故事必须抛弃。首当其冲是没有根据又不良善的假故事,必须对其痛加谴责。如果一个人不能用言词描绘出诸神与英雄的真正本性,就好比画家画不出模特。最荒唐的故事莫过于,把最伟大的神描写得丑恶不堪——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真的,也最好闭口不提,尤其不应该随便讲给天真单纯的儿童听。如果这是真相,如果非讲不可,也只能让极少数人听,而且要秘密宣誓,献牲祭神——献的牲不能只是一头猪,而应该是某种难以获得的庞然大物。
57如果年轻人听了一个故事得到这种想法: 大逆不道也无须大惊小怪,因为那不过是仿效了最伟大的天神的做法,那么,这故事就该被抛弃。也绝不该让年轻人听到诸神明争暗斗的事情,因为我们希望护卫者把钩心斗角、耍弄阴谋诡计视为奇耻大辱。更不应该把诸神与英雄对亲友的种种怨仇作为故事和刺绣的题材——比如,赫淮斯托斯见母亲挨打,去援救时却被他的父亲从天上摔到地下——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样的故事混进我们的城邦里来。因为年轻人分辨不出什么是寓言,什么不是。早年接受的见解总是根深蒂固、不易更改的,正所谓先入为主。为了培养美德,儿童们最初听到的应该都是些优美高尚的故事。
58如何正确地描写诸神?应该写出神之所以为神,即神的本质来。神肯定是实在的善。其次,善的东西一定是无害的,无害的东西不会干坏事,不干坏事的东西就不会作恶,不作恶的东西就不会成为任何恶的原因。因此,善并不是一切事物的原因,只是良善事物的原因。坏事恶行的源头一定不是善。既然神是善者,也就不会是一切事物的原因,并不像许多人所说的那样,好事坏事的缘起都要归于神。对人类来说,神只是少数几种事物的原因。人世间,好事物比坏事物少得多,只有好事物的源头在于神,坏事物的根源肯定不在于神。因此,假使有人说——神虽然本身是善的,可是却产生了恶——对于这种谎言,必须迎头痛击。
59我们不能相信荷马在《伊利亚特》里写的:“宙斯大堂上,并立两铜壶。壶中盛命运,吉凶各悬殊。宙斯混吉凶,随意赐凡夫。”换言之,宙斯把混合的命运赐给谁,谁就时而遭灾难,时而得幸福。假如宙斯不把吉凶相混,单赐坏运给一个人时,那人注定饥饿、漂泊、受尽苦难。无论如何,让我们不要去相信宙斯支配命运的说法。
60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诗人把被惩罚者的生活形容得悲惨,还说那是神的旨意。讲这种话是渎神的,对我们的智慧有弊无利,更何况,在理论上也是自相矛盾的。为了把城邦统治好,不应该让任何人听到这种故事。这将成为我们关于诸神的法律之一,故事要在这个标准下说,诗要在这个标准下写——神是善的原因,而不是一切事物之因。我们可以让诗人这样说: 坏人日子难过,因为他们该受惩罚。神是为了要他们好,才惩罚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