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纯粹的叙述体变化不多，节奏也几乎恒定，如果用合适的声调和节奏去配合，演出者几乎只需用同一的抑扬顿挫的声调去讲故事。模仿体却需要各式各样的声调和节奏。诗人和演员该怎么选择呢？城邦应该两者取一，还是一揽子都要，还是更需要混合体？我赞成单纯模仿善的体裁。大家都喜欢混合体，但它与理想的城邦制度不吻合，因为我们的人既非兼才，亦非多才，每个人只能做一件事情，这正是这个城邦是独一无二的理想国的原因。鞋匠永远是鞋匠，不会兼做舵工；农夫总是农夫，不会兼做商人；兵士总是兵士，不会兼任法官。

82假定有擅长模仿的人光临我们的城邦，靠着小聪明，朗诵诗篇时模仿什么像什么，期望我们会向他顶礼膜拜，夸他了不起，令他广受爱戴。但是，与他愿望相反，我们对他坦言不讳，我们的法律不准许他这种人进入理想国，他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更不用说荣华富贵了。我们会好言相劝，好礼相待，把他送到别的城邦去。为了洁身自好，我们只能任用严肃正派的诗人、演员，只允许模仿好人的言行，按照我们所定的规范来创作、表演。

83护卫者最不应该饮酒，也不适合萎靡懒惰，所以，靡靡之音对战士毫无用处。但愿有一种曲调可以恰如其分地模仿勇敢者，再现他们沉着应战、奋不顾身的壮举，表现他们历经风雨磨难、履险如夷、视死如归的气概。我们还希望有一种曲调，模仿平凡的劳作者出乎自愿自由，不受强迫的劳动，模仿他们向神祈祷，对人良言教导，他们也乐于听取别人的祈求、劝告或批评，只要是好话，良民就能从善如流，谦虚谨慎，顺受其正。那让我们保留这两种曲调吧——一刚一柔，恰当地模仿成败之事，上演节制与勇敢的好戏。

84奏乐歌唱时，我们不需要用多弦乐器，也就是说，不需要能奏出一切音调的万能乐器，例如竖琴和特拉贡琴。因此，也不该供养制造这类多弦乐器、多调乐器的人。我们也不能放任长笛制造者和长笛演奏者到我们的城邦来，因为长笛是音域最广的乐器，别的多调乐器仿佛仅仅是在模仿长笛。那么，只剩下七弦琴和七弦竖琴了，对理想国的城邦而言，这些乐器足够了，乡里牧人吹短笛就行了。这样的选择并非我们的独创，众神早有范例在先： 阿波罗代表理智，他的乐器就是七弦琴；森林之神马叙阿斯代表情欲，所用乐器就是长笛。

85我们要净化理想国！假如城邦太奢侈了，就应该做做减法。曲调之后，还要考虑节奏。我们不应该追求复杂的节奏、多样的韵律。我们选择的诗词是为了再现有序的、勇敢的生活节奏，因此，应该使音步和曲调与之协调。好的节奏紧跟好的文辞，坏的节奏紧跟坏的文辞，美与丑和节奏好坏紧密相连，如影随形；推衍到音调，亦是如此。

86智慧和品格，决定了风格、节奏、音调和言词的特质。年轻人要想事业有成，就应当在一切艺术领域追求好言词、好音调、好风格、好节奏——它们都来自好的精神状态，亦即智力好、品格好的人所展现出的真正良好的精神状态。绘画、纺织、刺绣、建筑、家具制作、动物身体以及植物树木的自然姿态……都有美丑之分，美的源头是良善的智慧和品格，丑的源头则是低劣的头脑和心灵。

87我们要监督诗人在诗篇里培植拥有良善品格的人物形象，否则宁可不要有诗。同样，也要监督其他艺人，不论在绘画、雕刻、建筑或任何艺术作品里，都不让他们巨细无靡地描绘邪恶、放荡、卑鄙、龌龊的坏精神。否则，护卫者从小就接触罪恶的形象，耳濡目染，近墨者黑，有如牛羊坐卧毒草中，只知反刍嚼食，心灵在不知不觉间已酿成大错。因此，我们必须寻找一些本心真善的艺人巨匠，让他们擅用智慧和美德，铺成顺应正义的通途，让年轻人眼之所见、耳之所闻的尽是艺术佳品，潜移默化，从童年起就和优美、理智融合为一，顺顺当当走上长远的正路。对年轻人而言，这是最好的教育。

88儿童阶段的音乐文艺教育最要紧。儿童从小受了好的教育，美的节奏与音调在心灵深处牢牢生根，成年后就会变得温文有礼。如果受了坏的教育，结果必然相反。再者，受过良好教育的儿童，会自然而然地去赞赏优美的事物，并能从中感受到鼓舞，吸取良善的营养，灵魂在成长中就会越来越美善。而且，他们对于人工作品或自然物的缺点会很敏感，从小就对丑恶的事物很厌恶，哪怕年幼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却能不自觉地加以谴责。等到长大成人，理性渐渐完备，自然而然的，他只需欢迎智慧降临自身，因为早先的教养已使他和理性同质相契。

89认字的时候，不论大写还是小写，不论是元音还是辅音，都不能忽略。不论在哪里，不论是单个字母还是组词成句，我们都能认出它们，才算真正识字了。假如有字母倒映在水中或镜里，如果不是因为先认识了字母，我们就决不会认出字母的映像。认识正反映像，属于同一技能、同一种学习。推衍来说，护卫者们要认识节制、勇敢、大度、高尚等美德，更要知道与之相反的种种邪恶阴暗面，无论它们出现在哪里，无论在大事还是小物中，护卫者都能辨认得出品性的本质是好是坏，是正是邪。做到这一点，我们才能算是有教养的人。

90一个人既有内在的精神美，又有外在的体态举止美，便是至美之人。在有眼力的鉴赏者眼中，内外至美的人堪称最美的景观，亦是最值得去爱的人。至美之人，当然也最爱内外兼美的好人，但对于内在精神不和谐的人，他是爱不起来的。至于身体外形上的缺憾，他却可以宽容地视若无睹，只要对方灵魂美好，他照样会爱慕的。

91过分的欢娱，不可能引出节制。放纵与任何美德都格格不入。因为过分的快乐就像过分的痛苦，足以使人失态。放纵只能和横暴并行不悖。在所有放纵的欲望中，没什么比色欲更强烈、更疯狂的了。真正的爱是对美和秩序的爱，是有节制的、和谐的爱。因而，不该允许近乎疯狂放纵的事物接近真爱。正确的爱，决不会纵情声色，无论爱者还是被爱者，都不该让色欲沾染真爱。

92在年轻人的课程表上，继音乐教育之后便是体育锻炼。护卫者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并从童年到成年延续一生。事实上，好身体并不是一切成功的本钱，因为光凭好身体，不一定就能造就好的心灵。恰恰相反，美好的心灵、善美的品格能使天赋的体质达到最好的状态。所以，无论如何都应该先培养心灵，再将保养身体的诸多细节交给心灵去负责。

93心灵对身体的规范应该是这样的： 护卫者必须戒酒。他们是世界上最不应该闹酒的人，人一闹酒就犯迷糊！如果护卫者要另外一个护卫者去护卫他，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护卫者贪睡也不行，这是一种危害健康的坏习惯，因为慵懒嗜睡就会偏离规范的饮食作息，就算不生病，他们的体质也势必会下降。斗士所需的锻炼比凡人百姓更多，要像终宵不眠的警犬，练出极其敏锐的视觉和听觉。在战斗生活中，要能忍受各种饮食条件，无论烈日骄阳，还是狂风暴雨，护卫者都要能处之泰然。

94体育锻炼与音乐文艺的教育法则颇为相似，最精简的恰恰就是最好的方式。尤其是为了备战而进行的体育教育，更要简单而灵活。办法可以从荷马诗里学得，在战争生活中，荷马从不让英雄和斗士吃鱼，哪怕队伍就驻扎在海岸边，也不给他们吃炖肉，只给烤肉——因为烤肉最容易，只要有火就行了，不在乎什么地方，也不必随身携带坛坛罐罐。荷马也从未让诗篇里的军士吃甜食，这也是每一个从事锻炼的战士都理解的——要把身体练好，一定要戒掉甜食，更不用说花里胡哨的豪华宴会，花样百出的西西里菜肴了。

95面对这样一个健全强壮的男子汉，你不会让一个科林斯女郎来陪他吃喝取乐，也不会端上有名的雅典糕点。因为混杂的饮食就像多音调、多节奏的复杂诗乐，会引来放纵和疾病。质朴的乐文教育能让心灵学到节制，质朴的体育锻炼能让身体安康。

96一旦放纵与疾病在城邦内泛滥，法庭和药铺就会比比皆是，律师和医生趾高气扬，迫使大多数百姓不得不对他们卑躬屈膝。一旦城邦中缺少足够的、一流的法官和医生，年轻人势必要去国外求学，甚至屈从他国的教育和权威——而这足以证明这个城邦的教育丑陋、失败到了极点。不过，还有一种情况甚至比这个更可耻： 一个人耗费大把时光在法庭上打官司，忽而做原告，忽而做被告；又因为不知怎样生活更有意义，只能一天到晚耍滑头，颠倒是非，用尽各种推论、借口、诡计、阴谋，没道理也要诌出理来，而所有无聊的争执无非是为了蝇头小利，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更不知道人生理应是更美好、更高尚的。这实在是最可耻的活法。

97如果游手好闲、饕餮、贪睡，身子就会像沼泽地的风湿水汽那样，除了受伤或偶得季节病之外，还会到处求医，一年四季都觉得身子不爽，逼得医生不得不创造出腹胀、痢疾之类的病名来，这也是可耻的事。因为在有秩序的城邦里，每个人都有他应尽的职务，良民没工夫来生闲病，更不可能没完没了地治病。

98如果工人没完没了地看病，我们会觉得荒诞不经，可是，有钱人或那些所谓有福的人常年吃药养身却是司空见惯的。木工病了，去看医生，或用药或动手术，指望着药到病除。但如果医生叫他长期疗养，他肯定说自己没那闲工夫，一天到晚惦记着养病，把工作都耽误了，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他会索性回家，继续干活儿，也许慢慢的身体就变好了，他照常工作并活到老。也许身体真的吃不消了，他就抛弃一切麻烦，死了算了。我认为，这种人是善用医道的。因为他有特定的职责，如果做不了，活下去也是徒劳。可是，换作有钱人就不同了，谁都会说有钱人没什么必须完成的工作，不劳动就不值得活下去，好像他们就该无所事事。

99让我们先问一点： 有钱人要不要讲道德？一天到晚担忧身体有恙，对他们的美德有没有妨碍？毕竟，对于专搞木工或其他手艺的人无疑是一大障碍。对于家政管理、上班办公的人也会造成不少烦恼。最糟糕的是，病痛会让学习、思考变得困难，老觉得自己头痛目眩、神经紧张，到头来还会怪罪于哲学研究，埋怨哲思是万病之源，害得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疼痛。这种杞人忧病的做法，简直就像绊脚石，无法让人潜心学习、沉思，更无法进行道德实践和锻炼。

100古医者早已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对于那些体质好，生活习惯健康，仅有些局部小疾的人，他们会用药物或手术将病治好，然后吩咐病人照常生活，无需顾虑自己不能尽公民的义务。比如斗士在战场上受了箭伤，他们把淤血吸出，敷些缓解草药，但并没有规定斗士严守特殊的饮食标准，一切照旧如常，因为斗士在受伤以前体质很好，生活简朴，受伤后敷一层草药就够了，顶多增加些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