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哲学兴起以后,“世界”这一问题得到了进一步的厘清。康德在《纯粹理性之批判》后一半论及启蒙运动以来的“宇宙论”时,便清楚地指出,所谓“世界”或“宇宙”及种种有关的设想,就其作为某一意义的“整全体”(totality)而言,由于根本已逾出人类的可能知识范围以外,所以严格地说,并不算是人类的“知识”,而只代表人类理性由于幻象而产生的一些观念。不过,康德并没有忘记指出,这些设想是出于人类理性的一些难以按捺的冲动,是阻止不下来的!事实上,“世界”这观念虽无严格的认知内容,但对其吾人所提供的“定向”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踏入20世纪,有关“世界”观念的定向功能的问题,最重要的理论发展是“界域”(horizon)理论的提出。界域理论其实也滥觞自康德,到了胡塞尔,乃有全面的讨论。界域理论的精神,在于说明人类的每一认知活动虽有其焦点,但却不会完全孤立于这一焦点之上。相反地,每一认知焦点必或多或少地会牵涉及某些相关的“背景”(Hintergrund),否则有关的“焦点”便会失去脉络意义。而此中所谓背景又可进一步涉及更广的关系。而所谓“世界”,就是“一切背景的背景”,也就是一“全体界域”。胡塞尔认为世界界域正代表一最广阔的、最空洞的、最不确定的,但却是一切认知最终必须设定才能心安的理念。吾人必须设想一“世界”的存在,其他的一切对象的“地位”才能得以定位。
胡塞尔的早期理论主要是以人类的知觉活动为对象,后来提出“世界界域”的构想,最初的用意,主要还是在于说明一般所谓时空意义的世界。但到了晚期的理论,无论有关界域或世界的讨论都有进一步的发展。“界域”的构想显示了:正如知觉活动一般,人类的其他一切意识活动其实都不是孤立的,而都是带有一定的背景和前设,而因此都是带有一定的指涉广度,且都是有所回应的!由是而观之,所谓“世界”,除了可指一般意义的时空界域外,更可以指向一“生活界域”或一“历史界域”。也即是说,人类不止生活于一抽象的“时空”世界之中,而还可拥有一“生活世界”(Lebenswelt),或甚至一“历史世界”,而且,吾人需要向自己的生活,乃至向自己所处身的历史文化传统作出回应和承担。这种理论构想对于当代哲学,特别是欧陆哲学的发展,影响可谓深远。
总的来说,界域理论对我们提供了许多重要的启示:一,人类生于“世”上,必有“定向”(orientation)的需要。也就是说,吾人必须觉得自己不是完全孤立的,而是活于一定的脉络或框架中。二,一切意识活动都离不开一定的观察角度,而每一观察角度都不可避免地有其一定的限制,但在这限制中却成全了一定的知识内容,也产生了一定的意义。如果没有人,便没有“知识”或“意义”的问题。三,一切所谓“意义”,都是人类意识活动在种种脉络限制中“建构”(constitute)产生的。所以,“意义”虽然大都关乎一定的“对象”,但都不会孤立地只集焦于对象之上,而必涉及所谓“脉络意义”。四,这在(Dasein)在显出,人生在世上,除了一般意义的对象感知不会是孤立外,其他如思想意识、个人行为、社群参与、文化生活、乃至历史认同上,都不是孤立的,而都是涉及一定的脉络关系的,也即种种不同的界域。五,界域虽然某一意义下是自外加于吾人,但另一方面看,界域也永远是自人的观点观解所得的结果。再者,吾人的心智是可以成长的,吾人观察事情,随着阅历的增加,可以看得更远、更深和更仔细。当然,看得更远更细后,或许会发现要面对更有挑战性的界域。这正显出,人和其界域是有一互动关系的,这就是伽达默尔(Gadamer)的所谓“界域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