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连山”和“归藏”二易,传统大多认为伪托,但晚近一些有关契数和数字卦的研究已显出今本《周易》之前,《易经》确另有形态。由于近年如陶瓦、卜骨、帛书等文物之出土不绝如缕,《易经》的真正源出似仍会引出进一步的争论。不过,如果说今日的《周易》是集合了中国古代很长时期许多人的集体智慧而逐渐形成,则虽不中亦不远!
今日的《周易》是一部高度结构化的作品。我们甚至可以视之为一套象表万物的符号系统。这系统中的许多重要结构元件,是于漫长的过程中先后形成的。其中,阴阳、八卦等可说是《易》的滥觞;六十四卦的卦象(或卦画)、卦名、卦辞、爻辞等则构成《易经》的主体;至于经以外的《易传》(十翼)则代表了从《易经》引申出来的理论发展。
阴、阳是自然界最基本的分别,举凡天地、昼夜、日月、牡牝、雄雌、热冷等现象都可用阳与阴这一项对立去比拟。此外,阴阳又是宇宙变化的基本动力,如男女的匹配、昼夜的交替等。希腊的毕达哥拉斯甚至使阴阳与其他如善恶、直曲、明晦等现象相比对。因此,从阴阳去观察变化乃成为很自然的事。不过,随着人们对宇宙要求加深理解,和随着需要象表的事情的增加,单纯的阴阳便显得过于概括和不足。因此,我们的祖先便想出了从单纯的阴阳二分进而作出更复杂的“分化”,以便象取更多的事物。然则本为二分的阴阳如何可以变得复杂起来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借用现代信息理论里的“比特”或“位元”(bit)去说明。Bit 是binary digit 的缩写,所指的是一个具有“两可”性质的信息单位。两可就是“非X即Y”的意思;一个位元可能是“0”,也可能是“1”。
按此理解,单纯的阴阳二分(两可)可理解为1 bit 信息,也即设想一个于阴(0)阳(1)两种可能中交替变化的世界。在今本《周易》里,我们习惯把这两种可能写成“”和“”。如今若要把复杂性提高,首先可以考虑的是从1 bit 升级为2 bit ,也即二位元或两个信息单位。由于每个单位都是“两可”,因此一个二位元的信息便可容许22即4 种变化,其对宇宙的象表功能便大大增强了。最简单而又经典的例子便是“四季”的现象。从上图中我们可见,春可表达为“”或“少阳”,即经历了寒冬的阴气后,阳气开始滋长;而夏则是“”或“老阳(太阳)”,即阳气完全发放的局面;秋则可表以“”或“少阴”,即阳气将尽而阴气开始滋长;最后冬乃可写作“”或“老阴(太阴)”,也就是肃杀全面笼罩的情况;周而复始,冬之既尽,遂见春之再临!此中,四时之变化,都是以两个或连或断的短线或“爻”去表示。而变化所涉及的四种可能,古代的数字卦传统亦可表达为“六”、“七”、“八”、“九”(分别代表老阴、少阳、少阴和老阳)。这个区分命名方式除了可解释四时外,对实际的占筮传统亦关系至大!
如果从2 bit 再升级至3 bit 的话,便会产生23也即8种可能性。放之于易经的发展看,便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即所谓的“八卦成列”,八卦每个都由三爻组成。此中,八卦的排列方法按传统可分“伏羲八卦”和“文王八卦”两种,前者属所谓“先天”,而后者则属“后天”,个中意义,稍后再表。重要的是,八个卦所能象表的事象便多许多了,最基本的,它们可代表:天、泽、火、雷、风、水、山、地八种“自然”力量(这里指的当然不是科学意义的自然);再进一步更可表父、少女、中女、长男、长女、中男、少男、母等“近亲”;和其他如方位、口味等现象。《易传》中的〈说卦〉对八卦的象征意义有更详尽的说明。
八个可能性比起单纯的阴阳是丰富了不少,但要以之象“万物”又尚嫌不足,因而必须继续增订。另一方面,如果让复杂性无止境地增加,则不但违背人类的“思维经济原则”,亦不利于建立一有效率的符号系统。因此,历史上发展出的易卦结果是采用了“六位元”的信息系统。就表面上看,此中所涉及的可能性已增加至六十四个,也即每卦各有六爻的“六十四卦”。至于如何从三位元升上六位元?是否经过四、五位元的处理?这些问题相信未来会更清楚。不过一般的说法,都认为六十四卦是由八卦重叠得出来的,因此《易经》的六十四卦除可叫“别卦”外,也可称为“重卦”。用数学的理解,可表述为(23)2 或82。八卦重迭而生六十四卦固是向来最通行的说法,但时人亦有以近年出土甲骨上的“数字卦”为据,提出六十四卦本来就有,而非由八卦重迭而成的说法;并指所谓八卦反而是得了六十四卦后由繁而简地反求者。见张立文张立文著〈帛书周易浅说〉,收于《帛书周易注译》书首(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六十四卦每一卦都由或阴或阳的六个爻组成,阳爻一般称为“九”,阴爻一般称为“六”。六爻的次序从下到上计算,分别称为“初”、“二”、“三”、“四”、“五”、“上”。《周易》里爻的命名有一定习惯,“初”、“上”两个爻位要先言位置再讲阴阳,其余四个爻位则要先表阴阳再言位置。例如“离”卦的六个爻位便分别名为“初九”、“六二”、“九三”、“九四”、“六五”和“上九”。
从信息理论观察,我们可断定《周易》作为一六位元系统必有六十四卦。要区别这六十四种可能,主要可透过各卦之“卦象”或“卦画”。但单纯的卦象对宇宙人生的象表意义并不明显,因此,古人遂一方面据卦画连断之形态,再透过一定的想象力为六十四个卦象订定了“卦名”。卦名一经订定,六十四卦构成的符号系统便与种种诸如宇宙现象(如“晋〔日出〕”、“震〔轰雷〕”)、社群生活(如“同人〔集合〕”、“姤〔幽会〕”)或生命处境(如“困”、“剥”)等代表性的现象便建立了关系,即所谓“象万物之情”。最重要的是,这些卦名一般而言都带有一定的吉凶意涵(虽然并非绝对)。借着卦名的选择,古人心目中对宇宙人生顺逆的种种玩味乃得到了初步的反映。除了卦名外,《周易》进一步产生了“卦辞”和“爻辞”,也即对一卦之总说和卦中各爻位的详解。在六位元六十四卦的框架里,卦辞和爻辞的出现使古人的世界观得到了更充分的发挥。而筮占的结果也得到了更多元的诠释可能。因此宋儒朱熹说:“远在六合之外,近在一身之中,暂于瞬息,微于动静,莫不有卦之象焉,莫不有爻之义焉。至哉易也,其道至大而无不包,其用至神而无不存。”朱熹:《易本义》序言。
至于所谓《易传》,包括了“彖上”、“彖下”、“象上”、“象下”、“文言”、“系辞上”、“系辞下”、“说卦”、“序卦”、“杂卦”等,后世合称“十翼”。这些文本大都较为晚出,旧传是孔子孔子所作;亦有谓是孔子孔子据自古以来口传心授的一些解易心得编纂而成。但《易传》各篇之内容多相悖,今日一般多认为它们根本是战国至汉初学者杂辑而成的。 采取这种怀疑态度的,最早有欧阳修欧阳修的《易童子问》。但无论如何,《易传》代表孔门后学从义理角度对《易经》的诠释,则应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