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年代的小说创作中，鲁迅是一座高峰（关于鲁迅，将在下一章专论），这一时期以文学研究会、创造社为代表，形成写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潮流，先后出现了问题小说、乡土小说、自叙传小说等创作现象，使20年代新文学的小说呈现出纷繁多姿的局面。
对人的多元思考，是五四小说的根本精神，其文化价值大于审美价值。西方启蒙主
义、个性主义、人道主义思想是五四作家藉以思考人、发现人的主要思想资源。
20年代的小说创作界，“为人生”的写实主义小说是其中重要的一支，作者主要是文学
研究会、未名社、语丝社的一些成员。人生写实派小说家直接师承了文学革命倡导期《新青年》、《新潮》作家群的传统，从各种角度触及当时的社会问题，在民主主义、人文主义思潮广为传播的背景下，表现了文学与现实的密切联系，其主要表现是问题小说的出现。
问题小说的滥觞是在1918—1920年间，而形成一种创作风尚，则与周作人在理论上的倡导，以及冰心、叶绍钧、许地山、庐隐、王统照等文学研究会会员的创作关系密切。周作人说： “提出一种问题，借小说来研究它，求人解决的，是问题小说”； “问题小说，是近代平民文学的出产物”
周作人：《中国小说里的男女问题》，《每周评论》第7号（1919年2月）
。
。文学研究会小说家群是以“表现并且讨论一些有关人
生的一般的问题”
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中国新文学大系》，上海良友图
书出版公司１９３５年版。
为共识的。
问题小说是充满各种矛盾的社会现实和写实派作家上下求索的创作心态相碰撞的产物
，也是五四启蒙精神和作家的人生思考相结合的产物。问题小说的题材比较广泛，举凡
家庭之惨变、婚姻之痛苦、女子之地位、教育之不良乃至劳工问题、儿童问题、青年问题、
妇女问题、社会习俗问题、下层平民被压迫的遭遇、国民性的改造、人生的目的和意义，都
有涉及。问题小说在五四时期的兴起，也是借鉴外国文学的结果。这种借鉴主要源于三
个方面：有“提出问题的文学”高尔基：《俄国文学史·序言》，《俄国文学史》
，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版。之称的俄罗斯文学以及东北欧文学；五四
初期作过较多介绍的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问题剧；印度作家泰戈尔的哲理小说。
问题小说的代表作家，除了叶绍钧、许地山（本章第二节专论），还有冰心、庐隐、王
统照等人。
冰心（1900—1999），福建长乐(今属福州市)人，原名谢婉莹。她以写作问题小说起步
，表现了对探究人生意义的热忱。《斯人独憔悴》、《秋风秋雨愁煞人》等揭露了“旧社会旧
家庭的不良现状”冰心：《我做小说何曾悲观呢》，《晨报》1919年11月11日。，显示了冰心从家庭的窗口审察社会问题的视角。《超人》（1921）则标
志着冰心对社会问题开出了她的“药方”，这就是“爱的哲学”。“爱、童心、自然是她
的‘爱的哲学’之鼎的三足。”范伯群、曾华鹏：《冰心评传》，第126页，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3年版。《超人》、《烦闷》、《悟》构成了冰心的“爱的三部曲
”，把亲子之爱推及万物之爱。这同冰心受基督教博爱思想、泰戈尔的宗教哲学的影响关系
甚深。淡淡的忧愁、温柔的抒情和委婉有致的叙述语气，使冰心区别于其他问题小说家。
庐隐（1899—1934），福建闽侯人，原名黄英。她的创作一开始也多为问题小说。茅盾
曾肯定：“‘五四’时期的女作家能够注目在革命性的社会题材的，不能不推庐隐是第一人
。”茅盾：《庐隐论》，《文学》第3卷第1期（1934年7月）。在中篇《海
滨故人》和《或人的悲哀》、《丽石的日记》等短篇中，“人生是什么”的
焦灼而苦闷的呼问形成主调。《海滨故人》以自叙传的手法写露莎和几位女同窗从聚首言欢
到风流云散的过程，宣泄了寻求人生意义和自我价值的郁闷心理，流露出强烈的女性意识和
现代意识。长篇《象牙戒指》、《女人的心》、《归雁》及《云鸥情书集》、《庐隐自传》
等，大量运用日记体、书信体和第一人称叙述，对于男女情爱心理的描绘尤为缠绵哀怨感人
，深受中国古典言情小说和婉约派诗词的影响，风格感伤，基调悲戚，与郁达夫同为新文学
抒情小说的开拓者。
王统照（1897—1957），山东诸城人。初期小说如《雪后》、《沉思》、《微笑》等在
探究社会问题时，多用象征手法，执著地追求“爱”与“美”。《沉思》中的女模特儿琼逸
本是“爱”与“美”的化身，而终为世所不容，她的遭遇象征着“爱”与“美”的幻灭。《
湖畔儿语
》写出对下层劳动者的殷殷关爱和同情，较前切实。《沉船》和《刀柄》显露了从问题小说
向乡土文学的转向和进展。他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山雨》（1933），以中农奚大有一家的遭遇
为线索呈纵向展开，写出了“北方农村崩溃的几种原因和现象，以及农民的自觉”
王统照：《山雨·跋》，《山雨》，开明书店1933年版。，画出了一幅新时代的流
民图。
问题小说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追求一些哲理色彩，通常是“只问病源、不开药方”，
但也有些作家试图找寻答案，以“美”和“爱”来弥合缺陷，净化人生。人物形象被社会问
题所冲淡，这削弱了它的审美价值，是一种特殊形态的“为人生”的文学风尚，尚未形成一
个成熟的文学流派。
在现代小说史上最早显露出流派风范的，是1923年左右在鲁迅小说影响下，由文学研究会和未名社、语丝社一些青年作家创作的乡土小说。
学步鲁迅、注目乡土的青年作家有许杰、王鲁彦、王任叔、许钦文、徐玉诺、台静农、
彭家煌、黎锦明、废名、蹇先艾等，构成了20年代中期颇为可观的乡土小说家群体。
乡土小说的崛起，是写实派作家在坚持“为人生”文学观念的前提下，写自己熟悉的生
活，克服思想大于形象的通病，逐渐走向成熟的必然归趋。这些来自乡村、寓居于京沪等都市的游子，目击现代文明和宗法制农村的差异，在鲁迅改造国民性思想的启迪下，带着对故乡和童年的回忆，用隐含着乡愁的笔触，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鲁迅全集》第6卷，第255页。，刚
健、清新、质朴之气使创作界面目一新，又由于挟带着对各地乡情民俗的纪实和描写，显示
了鲜明的地方色彩，从整体上呈现出比较自觉而可贵的本土化追求。
20年代乡土作家中有不少是浙江、湖南、安徽、河南等地人。浙江天台的许杰（1901
—1993）、镇海的鲁彦（1901—1944）、绍兴的许钦文（1897—1984）都是浙东人。许杰是那
时“成绩最多的描写农民生活的作家”，“最长的《惨雾》是那时候一篇杰出的作品”。
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中国新文学大系》，上海良友图书
出版公司１９３５年版。
它以开阔的视野、雄健的笔触，酣畅淋漓地铺展了两乡村人们的“械斗”场
面，惊心动魄地揭示了传统的私有观念和剽悍蛮野民风相结合所酿成的血的悲剧。此外，《赌徒吉顺》写“典妻”、《出嫁的前夜》写“冲喜”，也都展示了乡民的愚昧、落后。鲁彦是乡土写实派中成就较高的作家之一，《菊英的出嫁》写冥婚的古旧民俗，情节奇特，在荒唐
的排场中隐现出深沉的悲痛。《黄金》以锐敏的感觉和遒劲的笔致把乡村的原始式的冷酷表
现得淋漓尽致，如史伯伯终于在势利的乡风中被拨弄得摇摇晃晃了。此外《屋顶下》、《阿
卓呆子》、《李妈》等作品也都相当出色。许钦文以《故乡》命名自己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
，“自招为乡土文学的作者”
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鲁迅全集》第6卷，第2
47页。
。中篇《鼻涕阿二》就颇有《阿Q正传》的
风格，以诙谐之
笔写畸形人生，展示了宗法制农村中妇女被毁灭的悲剧。《石宕》写以采石为生的劳动者的
命运，《疯妇》以婆媳矛盾写乡村的陈规陋习。这些都是乡土小说的可贵成果。同是湖南作家，湘阴的彭家煌（1898—1933）和湘潭的黎锦明（1905—1999）风格各异。彭以稳健沉实著称，又有相当多的喜剧色彩。《怂恿》揭露土豪劣绅横行乡里、鱼肉乡民；《喜讯》写老农
寄望于将从师范毕业的儿子带来“喜讯”，却等来了儿子被当做政治嫌疑犯判刑的消息，笔
法从容简练。黎锦明乡土题材的小说不多，但文笔不似其他人那般沉重，《出阁》写乡下姑
娘出嫁的情景，颇富明朗、欢快的氛围，读来很有味道。以后声名很大的语丝社成员废名（
1901—1967，湖南黄梅人）发展了这种倾向，在《竹林的故事》、《菱荡》、《浣衣母》等
作品中，精心刻画出乡村生活的古朴、温馨、宁静、优美，充满田园牧歌式的风情。未名社
成员台静农（1903—1991，安徽霍丘人）的乡土小说颇具特色，曾获鲁迅好评。他比一般作
家更自觉地从乡土取材，又能加以深刻开掘，手法质朴，风格沉郁，悲剧色彩浓厚。《烛焰
》、《拜堂》、《天二哥》、《红灯》诸篇，颇带鲁迅风。在对旧中国病态农村社会的解剖
和农民精神痛苦的表现方面，台静农是出色的。
乡土小说在艺术上无疑比问题小说趋于成熟，成就高些。它们大多注意人物和环境的关
系，人物性格比较鲜明、生动，注意地方风物、风俗画的描绘。作者们开始较为自觉地追求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或气魄恢弘（许杰），或朴实沉郁（台静农），或细腻简洁（彭家煌）
，或于诙谐中带着冷讽（鲁彦），推动了五四新小说在写实方向上的长足进展。五四乡土小
说对２０世纪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也有长远的影响。
以文学研究会作家为中坚的写实主义小说，执著于五四个性主义与人文精神，也传承了
中国传统的忧患意识与儒家人本主义思想，立足社会现实，探寻现实的人生意义，凝聚为“
为人生”的文学观。艺术倾向虽也有若干主观情愫的点染和淡淡的感伤情调，但基本倾向却
趋于客观写实，强调对外在世界的精密观察与真实再现，于沉着厚实中流露出深沉、峻烈的情怀。 同是倾向于写实主义，又不同于文学研究会作家凝注于社会生活，新月派的凌叔华（１９００—１９７７，原名凌瑞棠，祖籍广东番禺，生于北京）以灵致优雅之笔精细刻画出身于传统的新知识女性的心理，在五四作家中自成一家，有短篇小说集《花之寺》问世。
前期创造社和与之相近的其他社团的一些小说家，他们的文学观念与“为人生”派不
同。他们从五四个性解放与人性观出发，也受到晚明以来中国传统的个性
叛逆思想的影响，力主忠于自己“内心的要求”，标举对自我情绪与性灵的审美表现，潇洒
叛逆不羁，在文学上另辟蹊径，开拓出现代小说新的园地——浪漫抒情的小说创作。
这一流向的代表作家首推郁达夫（本章第三节专论）。还有创造社的郭沫若、倪贻德、
叶灵凤、陶晶孙、叶鼎洛、周全平及冯沅君（她虽非创造社成员，但其作品多在创造社刊物
上发表）等，浅草—沉钟社的陈翔鹤、林如稷，弥洒社的胡山源，艺林社的刘大杰，乃至文
学研究会会员王以仁、滕固等，都是风格相近而各具特点的小说家。
创造社的小说家中，张资平（1893—1959，广东梅县人）被称为“脱了轨道的星
球”。初期的某些短篇小说如《梅岭之春》、《她怅望着祖国的田野》等有浪漫感伤的气息
。长篇小说《冲击期化石》（新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采用自叙传写法，而其大部分
小说（从《飞絮》开始）则颇有自然主义色彩，终至沉溺于性爱、肉欲描写。倪贻德（19
01—1970，浙江杭州人）收在《玄武湖之秋》和《东海之滨》两个集子中的小说，堪称浪漫
抒情派的正宗。主人公多为画家、艺术青年，清寂失意、感觉敏锐，在怀旧中排遣感伤的情
绪，富阴柔之美。强烈的自我表现与赤裸裸的真情流露，使他的小说非常接近郁达夫的风格
。陶晶孙（1897—1952，江苏无锡人）在日本有长达15年的留学经历，所作有浓重的东洋风味。《木犀》全篇笼罩着木犀花的香气，把主人公忆念中的师生恋情写得虚幻而温馨、飘逸而甜美。《音乐会小曲》全篇分三章，以春、秋、冬三季更迭及音乐旋律的变化，感应人物与三位女性之间微妙的情愫，形式颇为别致。他的小说喜用“晶孙”或“无量君”为主人公命名，日本“私小说”的影响历历可见。叶灵凤（1905—1975，江苏南京人）的文学创作时间很长，有《女娲氏之遗孽》、《菊子夫人》、《鸠绿媚》、《处女的梦》等短篇小说集及长篇
小说《爱的滋味》、《红的天使》、《未完成的忏悔录》等多种。叶灵凤擅写两性恋爱
题材，情节扑朔迷离而结构多变，受到弗洛伊德学说的很深影响，对于变态心理的描写有相
当深度，尤擅剖析恋爱中的女性心理，且以明显的现代主义色彩而独放异彩。《女娲氏之遗
孽》解剖有夫之妇蕙与青年学生箴相恋时的隐秘心理，丝丝入扣，“把妇人诱惑男子的步骤
和周围对于他们的侧目都一步一步地精细地描写出来”
郑伯奇：《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三集·导言》，《中国新文学大系》，上海良友
图书出版公司１９３５年版。
。《姊嫁之夜》写
姊弟之间的幻恋
，《红的天使》写多角恋爱，《落雁》写老人狎男色，《鸠绿媚》写怪诞的骷髅之恋，古今
错综，真幻莫辨，至为新异。《未完成的忏悔录》写法变化多端，开阔灵活。冯沅君是创造
社推出的唯一有影响的女作家。冯沅君（1900—1974，笔名淦女士，河南唐河人）以《》、《春痕》、《劫灰》三个短篇集，显示了与文学研究会的冰心不同的女性文学风格。她崇尚对主观、个性的表现，所作皆带自传色彩，表现了五四青年女性对爱情的大胆追求，以及家庭人伦之爱和男女异性之爱的冲突，委曲动人，别具风姿。《旅行》、《隔绝》、《隔绝之后》采用第一人称或书信体写法，写出时代女性在两难处境中的复杂心理，思想内涵较为丰富，笔触大胆泼辣，“实在是‘五四’运动之后，将毅然和传统战斗，而又怕敢毅然和传统战斗，遂不得不复活其‘缠绵悱恻之情’的青年们的真实的写照”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鲁迅全集》第6卷，第245页。。
弥洒社和浅草社、沉钟社，都是典型的五四青年文学社团，在艺术倾向上与前期创造社
相呼应，为20年代浪漫抒情文学推波助澜。胡山源（1896—1987，江苏江阴人）有《散花寺》等小说。作为五四时期专心致志写爱情小说的社团——弥洒社——的主要小说家，胡山源的《电影》、《三年》等篇，歌颂圣洁的爱情，描写主人公的爱情体验，并不顾及作品的结构情节，以散文化的体式与郁达夫的抒情小说相吻合，显示了浪漫抒情小说的共同性。他的一篇《睡》，被鲁迅赞为实践“弥洒社”宣言、“笼罩全群的佳作”同上书，第242
页。。浅草社、沉钟社
（浅草社为沉钟社的前身，所以又可称为“浅草—沉钟社”
详见秦林芳：《浅草—沉钟社研究·绪论》，《浅草—沉钟社研究研究》，中国
社会科学出版社２００２年版。该书对于浅草—沉钟社有深入详细的研究。
）的成员大致相近
，有林如稷、王怡庵
、陈翔鹤、陈炜谟、陈学昭、冯至、邓均吾、罗石君和杨晦等。陈翔鹤（1901—1969，重庆
人）的小说也接近郁达夫，他的《不安定的灵魂》、《西风吹到了枕边》、《独身者》、《
茫然》、《写爱冬空》等，都属自叙传体的浪漫小说，常有一个名为C君（陈的第一个字母）
的主人公，带着郁达夫笔下人物的穷愁潦倒、感伤迷惘色彩，追求个性解放，在人世之丑中
彰
显艺术之美，有相当强烈的主观抒情倾向。林如稷（1902—1976，四川人）是浅草
社的发起
人，他的小说《流霰》、《将过去》，在创作风格上受郁达夫的影响较为明显，着力刻画人
物内心的苦痛、颓丧与忏悔。“向外，在摄取异域的营养，向内，在挖掘自己的灵魂，要发
见心灵的眼睛和喉舌，来凝视这世界，将真和美唱给寂寞的人们”，“却唱着饱经忧患的不
欲明言的断肠之曲”。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鲁
迅全集
》第6卷，第242页。鲁迅的评价道出了陈翔鹤、林如稷等浅草—沉钟社同人小说的抒情风貌。
文学研究会中的一些成员也深受抒情小说作家郁达夫的影响。王以仁（1902—1926，
浙江天台人）的《孤雁》、《幻灭》在自叙传的体式、凄苦变态的人物心理、忧郁感伤的情调
、亦叹亦咏的笔致诸方面都酷肖郁达夫，被众多论者推为很带郁达夫色彩的作家，甚至郁达
夫自己都称“他是我直系的传代者”郁达夫：《新生日记》，《郁达夫日记集》，浙
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文学研究会的另一位成员滕固（1901—1941，上海宝
山人）的风格有与王以仁相近之处。他对绘画颇有研究，其代表作《壁画》写青年画家单恋
三位女子而不果，乃以血作画于壁，发泄失恋的悲哀，笔调奇峭。另外一些作品如《石象的
复活》、《古董的自杀》等，也多写主人对异性的单相思，且多有癖性畸行，具唯美倾向。
以郁达夫为代表的浪漫抒情派小说,在艺术表现上有一些共同的美学特征，形成了独特
的小说文体，为中国现代小说提供了崭新的写法。
这类小说侧重自我表现，主观色彩浓厚。这派作家多把小说作为作家的“自叙传”，喜用第
一人称叙事，或者像郁达夫为他的人物取名“老郁”、“于质夫”一样，用“爱牟”（郭沫若
）、“晶孙”（陶晶孙）、“C君”（陈翔鹤）等来塑造其自我形象，染上了浓重的自我表现
色彩，真实地袒露作者一己的内心，在经历、气质、个性上完成自我文学形象，进行自我
暴露、自我反省乃至自我赎罪。他们笔下的“多余的人”、“零余者”形象，正是五四一
代浪漫而善感的青年的自我写真，这类小说因此也被称为“自我写真小说”、“身
边小说”等。这类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日本“私小说”（亦称“自我小说”）的影响。
不注重事件的外部描写，侧重宣泄、表现作家的情绪、感受、心境、心态（特别是变
态性心理和肉欲苦恼），以此作为结构小说的线索，因此这类小说又被称为“情绪小说”、
“情调小说”等。这显示了浪漫抒情小说根本的特征——散文化和诗化的倾向，如《漂
流三部曲》（郭沫若）、《一个流浪人的新年》（成仿吾）、《音乐会小曲》（陶晶孙）等。
浪漫抒情派小说是五四文学中受西方文学影响最明显的文学现象。德国浪漫抒情
文学中，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施托姆《茵梦湖》有多种中译本，屠格涅夫的小说散文
《初恋》、《前夜》、《父与子》也成了五四文学界译介的热点，卢梭《忏悔录》颇受
浪漫抒情派文学青年的钟爱。
参见范伯群、朱栋霖主编：《1898—1949中外文学比较史》，上册，第352—355页
，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法国诗人果尔蒙的田园诗、英国湖畔派诗人
华兹华斯咏叹大
自然的诗篇、俄国浪漫派诗人普希金、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诗作，都在这派作家中激起
深切的回应。他们受西方文学和日本文学的影响是广泛而驳杂的。欧洲浪漫主义文学的原特
征，那些原始的传奇格调和近世的幻想趣味，法国文学中宗教的神秘与热烈，英国文学中对
自然之神的崇拜与感伤，并未在五四文学中明显地被采纳与表现出来。五四浪漫抒
情派文学集中抒写感伤、忧郁、孤独的情调，郁达夫曾称之“殉情主义”，郑伯奇则称之
为“抒情文学”。
郑伯奇：“19世纪初期英法德俄各国平民作家那种放荡的精神，古代追怀的情致
，在我们的作家是少有的。我们所有的只是民族危亡、社会崩溃的苦痛自觉和反抗斗争的精
神。我们只有喊叫，只有哀想，只有呻吟，只有冷嘲热骂。所以我们新文学运动的初期，不
产生与西洋各国19世纪（相类）的浪漫主义，而是20世纪的中国所特有的抒情主义。”
《〈寒灰集〉批评》，《洪水》3卷33期。
个性主义的张扬就是他们最突出的精神印记。
这类创作以浪漫主义为主，同时又兼采现代主义艺术。参见严家炎：《中国现
代小说流派史》，第二章，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他们“融合了象征主义、表
现主义、未来主义等现代主义思潮”
范伯群、朱栋霖主编：《1898—1949中外文学比较史》，上册，第３８１页，江苏
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他们欣赏、吸收尼采、弗洛伊德的思想，汲取王尔德唯美主义、法国印象主义、德国表现主义等“新浪漫主义”这些“世纪末”果汁。其小说创作受弗洛伊德泛性学说的影响，不少作品写梦，写潜意识，《喀尔美罗姑娘》、《残春》（郭沫若）就把梦作为潜意识的一种表现来写。《木犀》（陶晶孙）则表现人物变态的性心理，也有弗氏的明显影响。一些小说家接受德国表现派的文学主张，如郁达夫的《青烟》、郭沫若的《残春》、《喀尔美罗姑娘》就采用了表现主义的幻影、梦境手法。至于现代主义小说的常用技巧意识流，更是被多位作家采用。《阳春别》、《残雪》（郭沫若），《将过去》（林如稷），《木犀》、《音乐会小曲》（陶晶孙）等都是如此。创造社的不少作家曾留学日本，其创作也发端于日本，当时风行日本文坛的横光利一、川端康成等新感觉派、厨川白村的文艺思想都对这派浪漫抒情创作产生过影响。这些作者是20年代在中国小说创作中最早受现代派文学影响的群体。
就艺术表现而言，则是在浪漫主义的基调上加进了现代主义的音符。这种自我写真的
抒情小说更新了传统的小说作法，丰富了小说的体式，以独特的美学价值，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发展作出了历史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