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号尚武,沫若是他留日时根据故乡四川省乐山县的两条河流——沫水(大渡河)和若水(雅河)而取的名字,笔名有麦克昂、鼎堂、杜荃等。他出生于一个地主兼商人家庭,幼时开始诵读《诗经》、《唐诗三百首》等。小学、中学时代,广泛涉猎中国古典文学,并大量阅读《国粹学报》、《清议报》以及风行一时的“林译
小说”,接受维新思想启迪,培养了爱国民主思想与叛逆意识。
1913年底,郭沫若东渡日本留学。先后就读于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冈山第六高等学校医科、福冈九洲帝国大学医学部。这期间,他大量阅读了泰戈尔、歌德、海涅、雪莱、
席勒、惠特曼等人的作品。1916年,他与安娜相识,萌生爱情,《新月与白云》、《死的诱
惑》等是写给安娜的情诗。此时,受王阳明的“万物一体”宇宙观和泰戈尔、歌德等人思想
的牵引,他开始接受16—17世纪流行于西欧的泛神论思想。
1919年下半年至1920年上半年,在五四狂潮激荡下,受惠特曼《草叶集》豪放诗风影响,他的创作激情如火山爆发,进入诗创作爆发期,《凤凰涅》、《地球,我的母亲!》、《天狗》、《炉中煤》等都是这一时期写成的。1921年《女神》出版,奠定
了他在中国新诗史上的地位。
1921年7月,他参与发起成立创造社。1921—1922年,他几度回国,目睹国内惨状,产生理想破灭感,创作诗文集《星空》,并于1923年出版。同年,毕业回国,参与创办《创造周报》、《创造日》。1924年赴日本,翻译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影响。1925年,经受五卅运动的严峻考验,开始较自觉地运用阶级观点分析中国形势。1926年写出《革命与文学》,它标志着郭沫若文学思想的巨大变化,7月投笔从戎参加北伐。1927年3月,写出讨蒋檄文《请看今日之蒋介石》。后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并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起义失败后,回上海。
1928年出版诗集《恢复》、《前茅》,并于同年2月携家前往日本,开始了长达10年的
政治流亡生活。这期间他主要从事中国古代社会史和古文字学的研究,并写了自叙传《我的
童年》、《反正前后》、《创造十年》、《北伐途次》等作品。1937年抗战爆发后,他毅然回
国,任抗日统一战线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这期间有诗集《战声集》(1938年)、
《蜩螗集》(1948年)等,而历史剧成就尤为突出。其实早在1926年,他就出版了包括《聂
NFECB》、《王昭君》、《卓文君》三个剧本的《三个叛逆的女性》,显示了历史剧创
作的才华;抗战期间的代表作是《屈原》(1942年)、《棠棣之花》(1942年)和《虎符》
(1942年)。抗战胜利后,出版小说集《地下的笑声》、散文集《苏联记行》、文艺论集《
天地玄黄》、回忆录《洪波曲》等。
1949年8月,他在第一次文代会上当选为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主席。新中国
成立后,主要从事科学、文化、教育等方面的领导工作,出版诗集《新华颂》、《长春集》
、《潮汐集》、《东风集》以及历史剧《蔡文姬》、《武则天》等。1978年6月12日病逝于
北京,享年86岁。
《女神》是郭沫若的第一本诗集,1921年8月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全书除《序诗》
外,共3辑。第1辑收《女神之再生》、《湘累》、《棠棣之花》等3篇诗剧;第2辑收《凤凰
涅之什》、《泛神论者之什》、《太阳礼赞之什》各10首;第3辑收《爱
神之什》10首、《春蚕之什》8首和《归国吟》5首。全书包括《序诗》共有诗歌54首、诗剧
3篇。这些诗写于1916—1921年,其中绝大多数创作于五四高潮期,即1919—1920年。
《女神》一问世,便以其情感的大解放、诗体的大解放,宣告诗坛上“胡适的时代”的
结束,和真正的现代自由体新诗时代的到来。与中国传统诗歌和早期白话新诗相比,它最突
出的成就是创造了一个体现五四时代精神的现代自我形象。
这个现代自我形象,借助于泛神论,将“人—自我”第一次提高到本体和神的地位。
泛神论是16—17世纪流行于西欧的一种哲学思想,代表人物是意大利的布鲁诺和荷兰的斯宾
诺莎。泛神论认为,“本体即神,神即自然”,否认神为自然界的创造主。郭沫若对泛神论
作了自己的解释,他说:“泛神便是无神。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现,自我也只是神的表现
,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自我的表现。”
郭沫若:《〈少年维特之烦恼〉序引》,《文艺论集》,第290—291页,光华书局
1928年版。
相比于西欧的泛神论,他特别
强调了“我”的
重要性,将“我”与神相等同。这样,泛神论在他那里便近似于“泛我论”。孙党
伯:《郭沫若评传》,第13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这是郭沫若
五四时期的人学观。这种被改造过的泛神论思想,无疑是《女神》现代自我形象最直接的精
神资源。《地球,我的母亲》,将地球当母亲,草木当同胞,宇宙中一切均为地球的化身,
这确实是“本体即神,神即自然”思想的艺术体现。对地球的赞美,其实是对自我的肯定,
“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我要强健我的灵魂”,也就是自觉铸造现代自我,以应对新的
时代。《在梅花树下醉歌》如此歌咏:“我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的本体!”全宇宙成
为我的自我表现,我与万物合一,你、我、古人、名胜浑然不分,“一切的偶像都在我面前
毁破!”我即是神。《我是个偶像崇拜者》、《天狗》等,在破除偶像的同时,将“自我
”神化,“自我”既内在于一切,又超越一切,由此完成了对无视“自我”存在价值和意义
的中国封建社会的猛烈批判。
这个现代自我形象具有超凡的毁坏与创造力。在《立在地球边上放号》中,他情不自禁
地咏道:“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破旧立新是其志向与个性。
《凤凰涅》中,凤凰“集香木自焚”体现了彻底破坏旧世界的精神,“复
从死灰中更生”
则是创造意志的写照,新生后的图景是诗人对五四后中国的创造性想象。《女神之再生
》中,他借女神们高唱:“我们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不能再在这壁龛之中做甚神像!
”表现出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与创造意志。他崇拜力,“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
的诗歌,力的Rhythm哟!”(《立在地球边上放号》)表现出与中国传统温柔敦厚的人格
理想截然不同的现代性格。
这个现代自我形象对五四后新生的中国,无限眷恋、热爱。《凤凰涅
》中的“凤凰更
生歌”是祖国的新生之歌,新生的凤凰是《女神》中的现代自我的化身,他不仅想象、描绘
了新鲜、净朗、华美、芬芳、和谐、自由的新中国,而且为之欢唱,爱国之情由沉郁而激越
。《晨安》中,他深情地向年轻的祖国、新生的同胞、扬子江、黄河、万里长城等问候“晨
安”。《炉中煤》则是他的爱国恋歌,在《创造十年》中,郭沫若如此写道:“‘五四’以
后的中国,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位很葱俊的有进取气象的姑娘,她简直就和我的爱人一样
。……‘眷恋祖国的情绪’的《炉中煤》便是我对于她的恋歌。”他将祖国比作“年青的
女郎
”,自己为“炉中煤”,为了心爱的“人儿”,他“燃到了这般模样!”这个现代自我形象
,自觉地将自我与祖国联系在一起,具有传统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精神。
他不仅爱祖国,而且胸襟开阔,具有广博的人类情怀、宇宙意识。《立在地球边上放号
》中,他“要把地球推倒”;《地球,我的母亲》中,他“想宇宙中一切现象都是你的化身
”,以宇宙为背景审视地球与自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气度。《晨安》中,他不仅向祖国道
一声“晨安”,而且深情地问候俄罗斯、泰戈尔、恒河、印度洋、大西洋等,表现出胸怀世
界的现代精神。
郭沫若广泛接受了泰戈尔、雪莱、海涅、歌德、惠特曼以及波特莱尔、魏尔伦等外国诗
人的影响,特别是惠特曼那豪放的诗歌对他影响极大,通过创造性借鉴,他形成了自己独特
的诗风。
范伯群、朱栋霖:《1898——1949中外文学比较史》,第420—427
页,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总体看来,《女神》以浪漫主义为主调,象征是其精义。《女神
》对现实的揭露
、批判是以对未来理想社会的乐观想象与坚定信仰为基础和前提的,理想主义是其浪漫主义
的精髓。那火山般的激情、华丽繁复的语言、急遽的旋律、大胆的夸张,烘托、渲染了诗歌
的浪漫激情。尤其是那奇异的想象,使诗人火山爆发式的情感以一种浪漫的方式得以释放,
如他以宇宙为背景,想象自己站在地球边上放号(《立在地球边上放号》);以神话为依托
,将自己比作涅的凤凰,表现出令人神往的更生景象(《凤凰涅》);把自己想象成气
吞宇宙万象的天狗,以神化自我本质(《天狗》);神思飞扬地描画缥缈的“天上的市街”
,翱翔于神奇的太空,等等。借助这种纵横驰骋的想像力,《女神》表现了五四时期那种冲
破一切丑恶事物、推倒一切腐朽势力的力量,创造了中国文学史上空前的现代
自我形象。郭沫若喜欢象征主义诗人波特莱尔和魏尔伦的作品,受其影响,他自觉地将象征
纳入浪漫主义的总体框架中,强化诗的精神底蕴。《女神》中那些充满激情与想象的诗篇,
几
乎都有象征意义。《凤凰涅》以凤凰的更生象征诗人自己和祖国的新生。
《女神之再生》
中女神之再生象征诗人的再生。《天狗》、《炉中煤》、《晨安》、《匪徒颂》等均具有象
征意蕴。象征拓展了《女神》的表现空间,构成其浪漫主义的精义。
《女神》的形式多种多样,有自由体、半格律体、诗剧体等等,其中自由体是诗人最得
心应手的。这种自由体格式不拘,诗节不限,字数不定,音节自然,一切服从感情的倾泻,
真正做到了“绝端的自由,绝端的自主”郭沫若、宗白华、田寿昌:《三叶集》,
第49页,上海亚东书局1920年版。,《女神》在新诗史上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创造
了这种自由体。
最能代表《女神》风格的是惠特曼式的豪放诗歌,它们“雄而不丽”;但《女神》中也
有《死的诱惑》、《Venus》、《霁月》那种泰戈尔式的“丽而不雄”的清新、婉约之作,
它们表现了诗人丰富复杂的情感世界。
《星空》于1923年由上海泰东书局出版,共收诗歌32首、诗剧3篇、小说散文4篇。它们
创作于1921—1922年,反映了诗人在五四高潮后思想上的苦闷与矛盾。从《献诗》、《南
风》、《孤竹君之二子》等诗中,不难看出诗人在孤独、彷徨中不甘沉沦的探索精神。《星
空》虽然缺乏《女神》中那种豪放的浪漫主义激情,但艺术上却要精致一些。
《前茅》1928年由创造社出版部出版,所收诗歌创作于1921年—1924年,多数为1923年
所作,它们是诗人告别《星空》中那种苦闷、矛盾后的希望战歌,《我们在赤光之中相见》
、《上海的早晨》等诗预示了诗人诗风的转变。
《瓶》是一部爱情诗集,写于1925年2—3月间,刊于1926年4月《创造月刊》1卷2期上
,
包括《献诗》在内共43首。它们抒写了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少女的爱恋之情,着重表现了他
等信、收信、读信时焦急、喜悦、失望的情感变化历程,诗行大体整齐,音调悠扬,情意缠
绵而想象奇丽。
《恢复》1928年由创造社出版部出版,共收诗歌24首。它们是诗人在大革命失败后创作
的。当时诗人大病初愈,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他的革命激情随着身体的恢复而重新燃烧起来
,化而为诗。《我想起了陈涉吴广》、《如火如荼的恐怖》等诗表现了他革命意志恢复后的
昂扬斗志。这些诗情感直率、真切,节奏急促,旋律激越,格调雄壮,显示了中国早期无产
阶级革命诗歌的实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