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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对国家出路的早期探索

四、 洋务运动的兴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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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换约以后,该夷退回天津,纷纷南驶,而所请尚执条约为据。是该夷并不利我土地人民,犹可以信义笼络,驯服其性,自图振兴,似与前代之事稍异。

此次夷情猖獗,凡有血气者,无不同声愤恨。臣等粗知义理,岂忘国家之大计。惟念捻炽于北,发炽于南,饷竭兵疲,夷人乘我虚弱而为其所制。如不胜其忿而与之为仇,则有旦夕之变;若忘其为害而全不设备,则贻子孙之忧。

臣等就今日之势论之:发、捻交乘,心腹之害也;俄国壤地相接,有蚕食上国之志,肘腋之忧也;英国志在通商,暴虐无人理,不为限制则无以自立,肢体之患也。故灭发、捻为先,治俄次之,治英又次之。

咸丰十年十二月初一日(1861年1月11日)奕等:《请设总理衙门等事酌拟章程六条摺》,《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八·第71卷),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674、2675页。

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自洋人搆衅以来,至今数十年矣。迨咸丰年间内患外侮,一时并起,岂尽武臣之不善治兵哉?抑有制胜之兵,而无制胜之器,故不能所向无敌耳。外洋如英、法诸国,说者皆知其惟恃此船坚炮利,以横行海外。而船之何以坚与炮之何以利,则置焉弗讲。即有留心此事者,因洋人秘此技巧,不肯轻以授人,遂无从窥其门径。

现在应从京城火器营等挑选数十名弁兵,“派往江苏学习,可期事半功倍。且有洋人指授,必能精益求精。现在浙江正在用兵,托名学制以剿贼,亦可不露痕迹,此诚不可失之机会也。若于平贼之后,始筹学制,则洋匠虽贪重值而肯来,洋官必疑而阻挠,此又势所必至者。是宜乘南省军威大振,洋人乐于见长之时,将外洋各种器械火器实力讲求,以期尽窥其中之秘,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孙毓棠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1840—1895)》第1辑(上册),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264—265页。

欧洲诸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东北,闯入中国边界腹地,几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士大夫囿于章句之学,而昧于数千年一大变局,狃于目前苟安而遂忘前二三十年之何以创巨而痛深,后千百年之何以安内而制外。李鸿章:《筹议制造轮船未可裁撤折》,《李鸿章全集》第2册·奏稿(1870—1880),海南出版社1997版,第676页。

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麇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李鸿章:《筹议海防折》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二日(1874年12月10日),《李鸿章全集》第2册·奏稿(1870—1880),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825页。

惟洋务涉历颇久,闻见稍广,于彼己长短相形之处,知之较深。而环愿当世饷力人才,实有未逮,又多拘于成法,牵于众议。虽欲振奋而未由。《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李鸿章:《筹议海防折》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二日(1874年12月10日),《李鸿章全集》第2册·奏稿(1870—1880),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826页。

近时拘谨之儒,多以交涉洋务为浼人之具,取巧之士又以引避洋务为自便之图。若非朝廷力开风气,破拘挛之故习,求制胜之实,济天下危局,终不可支;日后乏才,且有甚于今日者。以中国之大,而无自强自立之时,非惟可忧,抑亦可耻。臣愚以为科目即不能骤变,时文即不能遽废,而小楷试帖,太蹈虚饰,甚非作养人才之道。似应于考试功令稍加变通,另开洋务进取一格,以资造就。现在京师既设同文馆,江省亦选幼童出洋学习,似已辟西学门径,而士大夫趋向犹未尽属者何哉?以用人进取之途全不在此故也。拟请嗣后凡有海防省份,均宜设立洋学局,择通晓时务大员主持其事。分为格致、测算、舆图、火轮、机器、兵法、炮法、化学、电气学数门,此皆有切于民生日用军器制作之原。外国以之黜陟人才,故心思日出而不穷。华人聪明才力本无不逮西人之处,但未得其法,未入其门,盖无以鼓励作新之耳。如有志趣思议,于各种略通一二者,选收入局,延西人之博学而精者为之师友,按照所学浅深,酌给薪水,俾得研究精明,再试以事,或分派船厂炮局,或充补防营员弁。如有成效,分别文武,照军务保举章程,奏奖升阶,授以滨海沿江实缺,与正途出身无异;若始勤终怠,立予罢革。其京城同文馆、上海广方言馆习算学生,及出洋子弟学成回国,皆可分调入局教习,并酌量派往各机器局、各兵船差遣。如此多方诱掖,劝惩兼施,就所学以课所事,即使十人中得一成就,已多一人之用,百人中得十成就,已多十人之用,二十年后制器驶船,自强之功效见矣。

如泰西各国,皆起于弹丸之地,创造各样利器,未及百年而成就如此之精,规画如此之远,拓地如此之广,岂非其举国上下积虑殚精,人思自奋之效乎?中国在五大洲中,自古称最强大,今乃为小邦所轻视。练兵、制器、购船诸事,师彼之长,去我之短,及今为之,而已迟矣。若再因循不办,或旋作旋辍。后患殆不忍言。若不稍变成法,于洋务开用人之途,使人人皆能通晓,将来即有防海万全之策,数十年后主持乏人,亦必名存实亡,渐归颓废。惟有中外一心,坚持必办,力排浮议,以成格为万不可泥,以风气为万不可不开,勿急近功,勿惜重费,精心果力,历久不懈,百折不回,庶几军实渐强,人才渐进,制造渐精,由能守而能战,转贫弱而为富强,或有其时乎?是天下臣民所祷祀求之者也。《李鸿章全集》第2册·奏稿(1870—1880),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831—832页。

臣维古今国势,必先富而后能强,尤必富在民生而国本乃可益固。溯自各国通商以来,进口洋货日增月盛,核计近年销数价值,已至九千九百馀万两之多。出口土货,年减一年,往往不能相敌。推原其故,由于各国制造均用机器,较中国土货成于人工者,省费倍蓰。售价既廉,行销愈广,自非逐渐设法仿造,自为运销,不足以分其利权。盖土货多销一分,即洋货少销一分,庶漏卮可期渐塞。查进口洋货以洋布为大宗,近年各口销数至二千二三百万馀两。洋布为日用所必需,其价又较土布为廉,民间争相购用,而中国银钱耗入外洋者,实已不少。臣拟遴派绅商,在上海购买机器,设局仿造布匹,冀稍分洋商之利。

查泰西通例,凡新创一业,为本国未有者,例得畀以若干年限。该局用机器织布,事属创举,自应酌定十年以内,只准华商附股搭办,不准另行设局。其应完税厘一节,该局甫经倡办,销路能否畅旺,尚难预计;自应酌轻成本,俾得踊跃试行,免被洋商排挤。拟俟布匹织成后,如在上海本地零星销售,应照中西通例,免完税厘。如由上海径运内地,及分运通商他口,转入内地,应照洋布花色,均在上海新关完一正税,概免内地沿途税厘,以示体恤。如日后运出外洋行销,应令在新关完一出口正税。若十年后销路果能渐畅,洋布果可少来,再行察酌另议。此系中国自主之事,自可特定专章,无虞洋商藉口。李鸿章:《试办织布局折》(光绪八年三月初六日),近代中国史料从刊续编第七十辑:《李文忠公(鸿章)全集(奏稿·第43卷)》,文海出版社1980年版,第1349页。附表:清政府经营的近代军用工业简表(1861—1894)局/厂地点时间创办人简要情况经 费

安庆内军械所安庆曾国藩造子弹、火药、炸炮等,试造小火轮一艘。延请徐寿、华衡芳等任工程师。不详

上海洋炮局上海李鸿章英国人马格里主持,造子弹、火药。次年迁至苏州。不详

续 表

局/厂地点时间创办人简要情况经 费

苏州洋炮局苏州李鸿章除原从苏州迁来的设备外,新购“阿思本舰队”带来为海军制造军火的机器设备,造子弹、火药。后迁金陵110657两

江南制造局上海曾国藩李鸿章清政府所办最大军工企业,造轮船、枪、炮、水雷、子弹、火药、机器等,设有炼钢厂创办经费约为543000两,1867—1873年间总经费2900000两,1874—1894年每年经费从330000至790000两不等。

金陵机器局南京李鸿章从苏州迁来,有所扩大。造枪、炮、子弹、火药。1881年扩建洋火药局。1879年后常年经费每年约11000两,1881年扩建后每年经费约52000两。

福州船政局福州左宗棠造、修轮船创办费670000两,常年经费每年自480000至600000两不等。天津机器局天津崇厚规模仅次于江南制造局,造枪、炮、子弹、火药、水雷。设有炼钢厂创办费约220000两。1870年后常年经费每年自130000至420000两不等。西安机器局西安左宗棠造子弹、火药。两年后迁兰州不祥

福建机器局福州英桂造子弹、火药,时开时停。不祥

兰州机器局兰州左宗棠造枪、炮、子弹。1880年后停。不祥

云南机器局昆明岑毓英(?)造炮、子弹、火药。不祥

广州机器局广州瑞麟,刘坤一

造小轮船,后扩充,购英商黄埔船坞。1885年后造子弹、火药、水雷。创办费170000两,常年经费不祥

山东机器局济南丁宝桢造枪、炮、子弹、火药。创办费186000两,常年经费每年约36000两。

续 表

局/厂地点时间创办人简要情况经 费

四川机器局成都丁宝桢造枪、炮、子弹、火药。创办费77000两,常年经费每年自20000至60000两。吉林机器局吉林吴大澂造子弹、火药、枪。创办费不祥。常年经费每年约40000至100000两。神机营机器局北京奕譞规模较大,制造不祥,1890年毁于火。创办经费数十万两,常年经费不详。

浙江机器局杭州刘秉璋造子弹、火药、水雷。创办经费100000两,常年经费不详。

台湾机器局台北刘铭传造子弹、火药。不详。

湖北枪炮厂汉阳张之洞规模颇大,机器最新。1895年开工,造枪、炮、子弹、火药。创办经费700000两,常年经费每年约400000两。

孙毓棠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1840—1895)》第1辑(上册),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565—566页。

窃查日本兵踞台湾番社之事,明知彼之理曲,而苦于我之备虚……一经决裂,滨海沿江处处皆应设防,各口之防难恃,不得不慎于发端。虽累经奉旨严饬各疆臣实力筹备,而自问殊无把握。今日而始言备,诚病其已迟;今日而再不修备,则更不堪设想矣!溯自庚申(1860)之衅,创巨痛深。当时姑事羁縻,在我可亟图振作。人人有自强之心,亦人人有自强之言,而迄今仍并无自强之实。从前情事,几于日久相忘。臣等筹办各国事务,于练兵、裕饷、习机器、制轮船等议,屡经奏陈筹办。而歧于意见致多阻格者有之,绌于经费未能扩充者有之,初基已立而无以继起久持者亦有之。同心少,异意多。局中之委曲,局外未能周知,切要之经营,移时视为恒泛,以致敌警猝乘,仓惶无备。有鉴于前,不得不思毖于后。现在日本之寻衅生番,其患之已见者也。以一小国之不驯,而备御已苦无策;西洋各国之观变而动,患之濒见而未见者也。倘遇一朝之猝发,而弥救更何所凭?及今亟事绸缪,已属补苴之计;至此仍虚准备,更无求艾之期。惟有上下一心,内外一心,局中局外一心,自始至终,坚苦贞定,且历之永久一心,人人皆洞悉底蕴,力事讲求,为实在可以自强之计,为实在御侮之计,庶几自强有实,而外侮潜消。王芸生编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第1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00页。

有天地开辟以来未有之奇愤,凡有心知血气,莫不冲冠发上指者,则今日之以广运万里地球中第一大国而受制于小夷也。……据英人《地理全志》稽之,我中华幅员八倍于俄,十倍于米,百倍于法,二百倍于英,[注:但就本国言,属地不与。]地之大如是。五洲之内,日用百需,无求于他国而自足者,独有一中华,地之善又如是。虽彼中舆地书,必以中华首列,非畏我,非尊我,直以国最大,天时、地利、物产无不甲于地球而已。

今顾腼然屈于四国之下者,则非天时、地利、物产之不如也,人实不如耳。彼人非倛首重瞳之奇,我人非僬侥三尺之弱,人奚不如?且中华扶舆灵秀,磅礴而郁积,巢、燧、羲、轩数神圣,前民利用所创始,诸夷晚出,何尝不窃我绪馀,人又奚不如?则非天赋人以不如也,人自不如耳。天赋人以不如,可耻也,可耻而无可为也。人自不如,尤可耻也,然可耻而有可为也。如耻之,莫如自强。

夫所谓不如,实不如也,忌嫉之无益,文饰之不能,勉强之无庸。向时中国积习长技,俱无所施,道在实知其不如之所在,彼何以小而强,我何以大而弱,必求所以如之,仍亦存乎人而已矣。以今论之,约有数端:人无弃材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四者道在反求,[以上诸议备矣。]惟皇上振刷纪纲,一转移间耳,此无待于夷者也。至于军旅之事,船坚炮利不如夷,有进无退不如夷,[……]而人材健壮未必不如夷。是夷得其三我得其一,故难胜。北兵亦能有进无退,是我得其二,故间胜。粤人军械半购诸夷而不备,并能有进无退,是我得其二有半,故半胜。然即良将劲兵,因械于敌,如天之福,十战十胜。而彼能来我不能往,犁庭埽闾,固无其事,后患正无已时,而况乎胜负未可知也。得三与得二有半,究有间也,何如全乎其为得三之相当也。果全乎其为得三,不特主客异形,劳逸异势,且我有可以穷追之道,彼有惧我报复之心,殆不啻相当焉,斯百战百胜之术矣。夫得二之效,亦道在反求而无待于夷,然则有待于夷者,独船坚炮利一事耳。

魏氏源论驭夷,其曰:“以夷攻夷,以夷款夷。”无论语言文字之不通,往来聘问之不习,忽欲以疏间亲,万不可行。且是欲以战国视诸夷,而不知其情事大不侔也。魏氏所见夷书、新闻纸不少,不宜为此说。盖其生平学术,喜自居于纵横家者流,故有此蔽。愚则以为不能自强,徒逞谲诡,适足取败而已。独“师夷长技以制夷”一语为得之。

夫九州之大,亿万众之心思材力,殚精竭虑于一器,而谓竟无能之者,吾谁欺?惟是输、倕之巧,至难也,非上知不能为也。圩镘之役至贱也,虽中材不屑为也。愿为者不能为,能为者不屑为,必不合之势矣,此所以让诸夷以独能也。

道在重其事,尊其选,特设一科,以待能者。宜于通商各口,拨款设船炮局,聘夷人数名,招内地善运思者,从受其法,以授众匠。工成与夷制无辨者,赏给举人,一体会试;出夷制之上者,赏给进士,一体殿试;廪其匠倍蓰,勿令他适。夫国家重科目,中于人心久矣,聪明智巧之士,穷老尽气,销磨于时文、试帖、楷书无用之事,又优劣得失无定数,而莫肯徒业者,以上之重之也。今令分其半以从事于制器尚象之途,优则得,劣则失,划然一定,而仍可以得时文、试帖、楷书之赏,夫谁不乐闻。且其人有道人之禀,何不可以馀力治文学,讲吏治,较之捐输所得,不犹愈乎?即较之时文、试帖、楷书所得,不犹愈乎?即如另议改定科举,而是科却可并行不悖。中华之聪明智巧,必在诸夷之上,往时特不之用耳。上好下甚,风行响应,当有殊尤异敏,出新意于西法之外者,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终则驾而上之,自强之道,实在乎是。

或曰:购船雇人何如?曰:不可。能造,能修,能用,则我之利器也。不能造,不用修,不能用,则仍人之利器也。利器在人手,以之转漕,而一日可令我饥饿;以之运盐,而一日可令我食淡;以之涉江海,而一日可令我覆溺,仓卒有隙,幡然倒戈,舟中敌国,遂为实事,而购值不赀,岁修不赀,赏犒不赀,使令之不便,驾驭之不易,其小焉者也,是尚不如借兵雇船之为愈也。借兵雇船皆暂也,非常也。目前固无隙,故可暂也,日后岂能必无隙,故不可常也,终以自造、自修、自用之为无弊也。夫而后内可以荡平区宇,夫而后外可以雄长瀛寰,夫而后可以复本有之强,夫而后可以雪从前之耻,夫而后完然为广运万里,地球中第一大国,而正本清源之治,久安长治之规,可以容议也。

夫穷兵黩武,非圣人之道,原不必尤而效之。但使我有隐然之威。战可必克也,不战亦可屈人也,而我中华始可自立于天下。不然者,有可自强之道,暴弃之而不知惜;有可雪耻之道,隐忍之而不知所为计,亦不独俄、英、法、米之为虑也,我中华且将为天下万国所鱼肉,何以堪之?此贾生之所为痛哭流涕者也!冯桂芬:《制洋器议》,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9—33页。

窃谓中国人心有万不可解者。西洋为害之烈,莫甚于鸦片烟。英国士绅亦自耻其以害人者为构衅中国之具也,力谋所以禁绝之。中国士大夫甘心陷溺,恬不为悔。数十年国家之耻,耗竭财力,毒害生民,无一人引为疚心。钟表玩具,家皆有之;呢绒洋布之属,遍及穷荒僻壤;江浙风俗,至于舍国家钱币而专行使洋钱,且昂其价,漠然无知其非者。一闻修造铁路、电报,痛心疾首,群起阻难,至有以见洋人机器为公愤者。曾劼刚以家讳乘坐南京小轮船至长沙,官绅起而大哗,数年不息。是甘心承人之害以使朘吾之脂膏,而挟全力自塞其利源。蒙不知其何心也!郭嵩焘:《伦敦致李伯相》,《郭嵩焘诗文集·卷十一》,岳麓书社1984版,第189—190页。

论者曰:中国之当改革不待言矣,然此次之改革,得无操之过蹙,失于急激以自贻蹉跌之忧乎?

辨曰:中国之言改革,三十年于兹矣,然而不见改革之效,而徒增其弊何也?凡改革之事,必除旧布新,两者之用力相等,然后可有效也。苟不务除旧而言布新,其势必将旧政之积弊,悉移而纳于新政之中,而新政反增其害矣。

夫不除旧而不能布新,前既言之矣,而除旧弊之一事,最易犯众忌而触众怒,故全躯保位惜名之人,每不肯为之。梁启超著:《戊戌政变记》,中华书局1954年版,第81页。

我中国自同治后,所谓变法者若练兵也,开矿也,通商也,交涉之有总署使馆也,教育之有同文方言馆及各中国学堂也。皆畴昔之人所谓改革者也。夫以练兵论之,将帅不由学校而出,能知兵乎?选兵无度,任意招募,半属流丐,体之羸壮所不知,识字与否所不计,能用命乎?将俸极薄,兵饷极微,武階极贱,士人以从军为耻,而无赖者乃承其乏,能潔己效死乎?图学不兴,阨塞不知,能制胜乎?船械不能自制,仰息他人,能如志乎?海军不游弋他国,将帅不习风涛,一旦临敌,能有功乎?警察不设,户籍无稽,所练之兵,日有逃亡,能为用乎?如是则练兵如不练,且也用洋将统带训练者,则授权于洋人,国家岁费巨帑,为他人养兵以自噬。其用将士者,则如董福祥之类,藉众闹事,损辱国体,动招边衅,否则骚扰闾阎而已,不能防国,但能累民。又购船置械于外国,则官商之经手者,藉以中饱自肥,费重金而得窳物,如是则练兵不如不练。

以开矿论之,矿物学堂不兴,矿师乏绝,重金延聘西人,尚不可信,能尽地利乎?机器不备,化分不精,能无弃材乎?道路不通,从矿地运至海口,其运费视原价或至数倍,能有利乎?如是则开矿如不开。且也西人承揽,各国要挟,地利尽失,畀之他人,否则奸商胡闹,贪官串弊,各省矿局,只能为候补人员领乾修之用(中国旧例官绅之不办事,而借空名以领俸者,谓之乾修。凡各省之某某局总办某某局提调者,无不皆是也。),徒糜国帑,如是则开矿不如不开。以通商论之,计学(即日本所称经济财政诸学。)不讲,罕明商政之理,能保富乎?工艺不兴,制造不讲,土货销场,寥寥无几,能净利乎?道路梗塞运费笨重,能广销乎?厘卡满地,抑勒逗留,朘膏削脂, 有如虎狼,能劝商乎?领事不察外国商务,国家不护侨寓商民,能自立乎?如是则通商如不通。且也外品日输入,内币日输出,池枯鱼竭,民无噍类,如是则通商反不如不通。

以交涉论之,总理衙门老翁十数人,日坐堂皇,并外国之名且不知,无论国际,并己国条约且未寓目,无论公法,各国公使领事等官,皆由奔竟而得,一无学识。公使除呈递国书之外无他事,领事随员等除游观饮食之外无他业,又何取于此辈之坐食乎?如是则有外交官如无外交官。且使馆等人在外国,或狎邪无赖,或鄙吝无耻,自执贱业,污秽难堪,贻笑外人,损辱国体,其领事等非惟不能保护己商,且从而凌压之,如是则有外交官反不如无外交官。

以教育论之,但教方言以供翻译,不授政治之科,不修学艺之术,能养人材乎?科举不变,荣途不出,士大夫之家,聪颖子弟,皆以入学为耻,能得高才乎?如是则有学堂不如无学堂,且也学堂之中,不事德育,不讲爱国,故堂中生徒,但染欧西下等人之恶风,不复知有本国。贤者则为洋傭以求衣食,不肖者且为汉奸以倾国基,如是则有学堂反不如无学堂。

凡此之类,随举数端,其有弊无效,固已如是,自余各端,亦莫不如是,则此前之所谓改革者,所谓温和主义者,其成效固已可覩矣。夫此诸事者,则三十年来名臣曾国藩、文祥、沈葆桢、李鸿章、张之洞之徒,所竭力而始成之者也,然其效乃若此。然则不变其本,不易其俗,不定其规模,不筹其全局,而依然若前此之支支节节以变之, 则虽使各省得许多督抚皆若李鸿章、张之洞之才之识,又假以十年无事,听之使若李鸿章、张之洞之所为,则于中国之弱之亡能稍有救乎?吾知其必不能也。何也?蓋国家之所赖以成立者,其质甚繁,故政治之体段亦甚复杂,枝节之中有根干焉,根干之中又有总根干焉,互为原因,互为结果。故言变法者将欲变甲,必先变乙,及其变乙,又当先变丙,如是相引,以至无穷,而要之非全体并举,合力齐作,则必不能有功,而徒增其弊。譬之有千岁老屋,瓦墁毁坏,榱栋崩析,将就倾圯,而室中之人,乃酣嬉鼾卧,漠然无所闻见,或则补苴罅漏,弥缝蚁穴,以冀支持,斯二者用心虽不同,要之风雨一至,则屋必倾而人必同归死亡一也。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74—276页。

再,臣维当今重臣,莫如李鸿章;朝廷倚任,亦莫如李鸿章;而声望大损谤议喧腾者,亦莫如李鸿章。或谓其交通洋夷以为奥援,或谓其拥恃淮军以要权利。夫以李鸿章受皇上深恩,中外诸臣莫与为比,岂有丧心昧良一至于是?然而人言不尽无因,何也?

自李鸿章总督直隶,今日买船,明日置炮,此处筑台,彼处设垒,岁费国家数百万金,而每有震惊,一味议和。夫洋寇果来,折诸外洋,诚非兵船不可,折诸内地,诚非炮台不可。顾李鸿章只知言和,船械军垒,何所用之?且和,尽人所能也。朝廷倚李鸿章为折冲御侮之臣,凡所请求,无不俞允。而李鸿章仅一和为报称,又觊开销之利,众役繁兴。其言曰:“外洋铁船以千百计。”无论不实,即使确有此数,岂能尽撤各埔之防来犯中国?李鸿章而为此言,所购之船,何所底止?岂将尽购夷船,而后与夷战耶?秦钟简:《请罢斥李鸿章片》,光绪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1883年12月21日),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十五辑:《清光绪朝中法交涉史料》第1册·卷8,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654—655页。

李鸿章出其资财,令人贸易,沿江沿海,无处不有。深恐启衅洋夷,则商本亏折,是以断不欲战。夫既不欲战,则断不能战。今日夷事方棘,畿辅所任惟李鸿章,臣能无惴惴乎?曩者叶名琛因红头之乱(“红头之乱”,指1854年(咸丰四年)后,广东天地会以陈开、李文茂为首的红兵起义),寄顿资财于夷人,故夷攻粤东,竟大张告示曰:“开炮者斩!”然而夷终拘执以去。夷之反覆无情如此。今李鸿章亦专欲媚夷以保其资,仍恐夷之反覆无情也。李鸿章纵不足惜,如朝廷何?

臣于李鸿章素无往来,更无嫌怨,方以为一时柱石,何敢妄肆诋諆。顾深维时局已堕坏于该大臣一人之手,及今不言,后更有言之莫能挽救者。伏望皇上断自宸衷,立予罢斥;即或念其前绩,曲予保全,亦宜听其终制归里,别简贤能,为奠安畿辅之策,毋为该臣所误,天下幸甚!臣为安危所系,谨冒昧附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秦钟简:《请罢斥李鸿章片》,光绪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1883年12月21日),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十五辑:《清光绪朝中法交涉史料》第1册·卷8,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655—656页。

自中外通商以来,彼族动肆横逆,我民日受欺凌,凡有血气孰不欲结发厉戈,求与彼决一战哉。于是购铁舰,建炮台,造枪械,制水雷,设海军,操陆阵,讲求战事不遗余力,以为而今而后庶几水栗而山詟乎。而彼族乃咥咥然窃笑其旁也。何则?彼之谋我,噬膏血匪噬皮毛,攻资财不攻兵阵,方且以聘盟为阴谋,借和约为兵刃。迨至精华销竭,已成枯腊,则举之如发蒙耳。故兵之并吞祸人易觉,商之掊克敝国无形。我之商务一日不兴,则彼之贫谋亦一日不辍。纵令猛将如云,舟师林立,而彼族谈笑而来,鼓舞而去,称心餍欲,孰得而谁何之哉?吾故得以一言断之曰:“习兵战不如习商战。”郑观应:《商战(上)》,《郑观应集》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86页。

平日于中外事虽稍稍究心,终不能得其要领。经此创巨痛深,乃始屏弃一切,专精致思。当馈而忘食,既寝而累兴,绕屋徬徨,未知所出。既忧性分中之民物,复念灾患来于切肤。虽躁心久定,而幽怀转结。详考数十年之世变,而切究其事理,远验之故籍,近咨之深识之士。不敢专己而非人,不能讳短而疾长,不敢徇一孔之见而封于旧说,不敢不舍己从人取于人以为善。设身处境,机牙百出。因有见于大化之所趋,风气之所溺,非守文因旧所能挽回者。不恤首发大难,画此尽变西法之策。谭嗣同:《上欧阳中鹄书》,《谭嗣同全集》上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67—168页。

不变一言,决非天运。而悠久成物之理,转在变动不居之中。是当前之所见,经廿年卅年而革焉可也,更二万年三万年而革亦可也。特据前事推将来,为变方长,未知所极而已。虽然,天运变矣,而有不变者行乎其中。不变惟何?是名天演。以天演为体,而其用有二:曰物竞,曰天择。此万物莫不然,而于有生之类为尤著。物竞者,物争自存也。以一物以与物物争,或存或亡,而其效则归于天择。天择者,物争焉而独存。则其存也,必有其所以存,必其所得于天之分,自致一己之能,与其所遭值之时与地,及凡周身以外之物力,有其相谋相剂者焉。夫而后独免于亡,而足以自立也。而自其效观之,若是物特为天之所厚而择焉以存也者,夫是之谓天择。天择者,择于自然,虽择而莫之择,犹物竞之无所争,而实天下之至争也。斯宾塞尔曰:“天择者,存其最宜者也。”夫物既争存矣,而天又从其争之后而择之,一争一择,而变化之事出矣。严复:《天演论(上)·导言一——察变》,《严复集》第五册,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第13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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