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霖腹疾,一卧兼旬,感事怀人,百念灰尽。而户以外甚嚣尘上,豗然以国体问题闻。以厌作政谈如鄙人者,岂必更有所论列?虽然,独于兹事,有所不容已于言也,乃作斯篇。
吾当下笔之先,有二义当为读者告:其一,当知鄙人原非如新进耳食家之心醉共和。故于共和国体非有所偏爱,而于其他国体非有所偏恶。鄙人十年来夙所持论,可取之以与今日所论相对勘也。其二,当知鄙人又非如老辈墨守家之龂争朝代。首阳蕨薇,鲁连东海,此个人各因其地位而谋所以自处之道则有然,若放眼以观国家尊荣危亡之所由,则一姓之兴替,岂有所择。先辨此二义以读吾文,庶可以无蔽而迩于正鹄也。
……
今喘息未定,而第二次变更国体之议又复起。此议起因之真相何在,吾未敢深知,就表面观之,乃起于美国博士古德诺氏一席之谈话。古氏曾否有此种主张,其主张之意何在,亦非吾所敢深知。(古氏与某英文报记者言,则谓并未尝有此主张云。)顾吾窃有惑者,古氏论中各要点,若对于共和君主之得失为抽象的比较,若论国体须与国情相适,若历举中美、南美、墨、葡之覆辙,凡此诸义,本极普通,非有甚深微妙。何以国中政客如林,学士如鲫,数年之间,并此浅近之理论事实而无所觉识,而至今乃忽借一外国人之口以为重?吾实惑之。若曰此义非外国博士不能发明耶,则其他勿论,即如鄙人者,虽学识谫陋,不逮古博士万一,然博士今兹之大著,直可谓无意中与我十年旧论同其牙慧,特其透辟精悍,尚不及我什分之一、百分之一耳。此非吾妄自夸诞,坊间所行《新民丛报》、《饮冰室文集》、《立宪论与革命论之激战》、《新中国建设问题》等不下百数十万本,可覆按也。独惜吾睛不蓝、吾髯不赤,故吾之论宜不为国人所倾听耳。
……
主张变更国体者最有力之论据,则谓当选举总统时,易生变乱。此诚有然,吾十年来不敢轻于附和共和则亦以此。论者如欲自伸其现时所主张以驳诘我,吾劝其不必自行属稿,不如转录吾旧著,较为痛快详尽也。今幸也兹事既已得有比较的补救良法,盖新颁之大总统选举法,事实上已成为终身总统制,则今大总统健在之日,此种危险问题自末由发生,所忧者乃在今大总统千秋万岁后事耳。夫此事则岂复国民所忍言?然人生血肉之躯,即上寿亦安能免?固无所容其忌讳。今请遂为毋讳之言。吾以为若天佑中国,今大总统能更为我国尽瘁至十年以外,而于其间整饬纪纲,培养元气,固结人心,消除隐患,自兹以往,君主可也,共和亦可也。若昊天不吊,今大总统创业未半而遽夺诸国民之手,则中国惟有糜烂而已,虽百变其国体,夫安有幸?是故中国将来乱与不乱,全视乎今大总统之寿命与其御宇期内之所设施,而国体何论为君主、为共和,其结果殊无择也。
……
平心论之,无论何种国体,皆足以致治,皆足以致乱;治乱之大原,什九恒系于政象,而不系于国体。而国体与国情不相应,则其导乱之机括较多且易,此无可为讳也。故鄙人自始不敢妄倡共和,至今仍不敢迷信共和,与公等有同情也。顾不敢如公等之悍然主张变更国体者,吾数年来怀抱一种不能明言之隐痛深恸,常觉自辛亥、壬子之交,铸此一大错,而中国前途之希望所余已复无几。盖既深感共和国体之难以图存,又深感君主国体之难以规复,是用怵惕、仿佛、忧伤、燋悴,往往独居深念如发狂易。特以举国人方皆心灰意尽,吾何必更增益此种楚囚之态,故反每作壮语以相煦沫,然吾力已几于不能自振矣。吾友徐佛苏当五六年前常为我言,谓:中国势不能不革命,革命势不能不共和,共和势不能不亡国。吾至今深味其言,欲求所以祓此妖谶者,而殊苦无术也。
夫共和国体之难以图存,公等当优能言之矣。吾又谓君主国体之难以规复者,则又何也?盖君主之为物,原赖历史习俗上一种似魔非魔之观念以保其尊严,此种尊严自能于无形中发生一种效力,直接间接以镇福此国。君主之可贵,其必在此。虽然,尊严者不可亵者也,一度亵焉,而遂将不复能维持。譬诸范雕土木偶,名之曰神,舁诸闳殿,供诸华龛,群相礼拜,灵应如响;忽有狂生,拽倒而践踏之,投诸溷牏,经旬无状,虽复舁取以重入殿龛,而其灵则已渺矣。自古君主国体之国,其人民之对于君主,恒视为一种神圣,于其地位不敢妄生言思拟议,若经一度共和之后,此种观念,遂如断者之不可复续。试观并世之共和国,其不患苦共和者有几?而遂无一国焉能有术以脱共和之轭。就中惟法国,共和以后,帝政两见,王政一见,然皆不转瞬而覆也。则由共和复返于君主,其难可想也。我国共和之日虽曰尚浅乎,然酝酿之则既十余年,实行之亦既四年。当其酝酿也,革命家丑诋君主,比诸恶魔,务以减杀人民之信仰,其尊严渐亵,然后革命之功乃克集也;而当国体骤变之际与既变之后,官府之文告,政党之宣言,报章之言论,街巷之谈说,道及君主,恒必以恶语冠之随之,盖尊神而入溷牏之日久矣。今微论规复之不易也,强为规复,欲求畴昔尊严之效,岂可更得?复次,共和后规复君主,以旧王统复活为势最顺,使前清而非有种族嫌疑,则英之查理第二、法之路易第十八,原未尝不可出现于我国,然满洲则非其伦也。若新建之皇统,则非经若干年之艰难缔构,功德在民,其克祈永命者希矣。是故吾数年来独居深念,亦私谓中国若能复返于帝政,庶易以图存而致强。而欲帝政之出现,惟有二途:其一,则今大总统内治修明之后,百废具兴,家给人足,整军经武,尝胆卧薪,遇有机缘,对外一战而霸,功德巍巍,亿兆敦迫,受兹大宝,传诸无穷;其二,则经第二次大乱之后,全国鼎沸,群雄割据,剪灭之余,乃定于一。夫使出于第二途耶,则吾侪何必作此祝祷。果其有此,中国之民无孑遗矣,而戡定之者是否为我族类,益不可知,是等于亡而已。独至第一途,则今正以大有为之人,居可有为之势,稍假岁月,可冀旋至而立有效。中国前途一线之希望,岂不在是耶?故以谓吾侪国民之在今日,最宜勿生事以重劳总统之忧虑,俾得专精壹虑,为国家谋大兴革,则吾侪最后最大之目的,庶几有实现之一日。今年何年耶?今日何日耶?大难甫平,喘息未定;强邻胁迫,吞声定盟;水旱疠蝗,灾区遍国;嗷鸿在泽,伏莽在林。在昔哲后,正宜撤悬避殿之时,今独何心,乃有上号劝进之举?夫果未熟而摘之,实伤其根;孕未满而催之,实戕其母。吾畴昔所言中国前途一线之希望,万一以非时之故,而从兹一蹶,则倡论之人,虽九死何以谢天下!愿公等慎思之。
《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息。”自辛亥八月迄今,未盈四年,忽而满洲立宪,忽而五族共和,忽而临时总统,忽而正式总统,忽而制定约法,忽而修改约法,忽而召集国会,忽而解散国会,忽而内阁制,忽而总统制,忽而任期总统,忽而终身总统,忽而以约法暂代宪法,忽而催促制定宪法。大抵一制度之颁,行之平均不盈半年,旋即有反对之新制度起而摧翻之,使全国民彷徨迷惑,莫知适从,政府威信扫地尽矣。今日对内对外之要图,其可以论列者不知凡几,公等欲尽将顺匡救之职,何事不足以自效?何苦无风鼓浪,兴妖作怪,徒淆民视听而诒国家以无穷之戚也!
……
梁启超:《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1915年8月31日),《梁启超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666—679页。
……
国体问题已类骑虎,启超良不欲更为谏沮,益蹈愆嫌。惟静观大局,默察前途,愈思愈危,不寒而栗。友邦责言,党人构难,虽云纠葛,犹可维防,所最痛忧者,我大总统四年来为国尽瘁之本怀,将永无以自白于天下,天下之信仰自此隳落,而国本即自此动摇。传不云乎:“与国人交,止于信。”信立于上,民自孚之,一度背信,而他日更欲有以自结于民,其难犹登天也。明誓数四,口血未干,一旦而所行尽反于其所言,后此将何以号今天下?民将曰,是以义始,而以利终,率其趋利之心,何所不至,而吾侪更何所托命者?夫我大总统本无利天下之心,启超或能信之,然何由以尽喻诸逖听之小民?大总统高拱深宫,所接见者惟左右近习将顺意旨之人,方且饰为全国一致拥戴之言,相与徼功取宠。而岂知事实乃适相反。即京朝士夫燕居偶语,涉及兹事,类皆出以嘲谐轻嘘,而北京以外之报纸,其出辞乃至不可听闻。山陬海澨,闾阎市廛之氓,则皆日皇皇焉,若大乱之即发于旦夕。夫使仅恃威力而可以祚国也,则秦始、隋炀之胤,宜与天无极;若威力之外犹须恃人心以相维系者,则我大总统今日岂可瞿然自省,而毅然自持也哉?
或谓既张皇于事前,忽疑沮于中路,将资姗笑,徒损尊严。不知就近状论之,则此数月间之营营扰扰,大总统原未与闻,况以实录证之,则大总统敝屣万乘之本怀,既皦然屡矢于天日,今践高洁之成言,谢非义之劝进,盖章盛德,何嫌何疑!或又谓兹议之发,本自军人,强拂其情,惧将解体。启超窃以为军人服从元首之大义,久已共明,夫谁能以一己之虚荣,陷大总统于不义?但使我大总统开诚布公,导之轨物,义正词严,谁敢方命!若今日以民国元首之望,而竟不能辍陈桥之谋,则将来虽以帝国元首之威,又岂必能弭渔阳之变?倒阿授柄,为患且滋,我大总统素所训练蓄养之军人,岂其有此。昔人有言,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今也水旱频仍,殃灾洊至,天心示警,亦已昭然;重以吏治未澄,盗贼未息,刑罚失中,税敛繁重,祁寒暑雨,民怨沸腾。内则敌党蓄力待时,外则强邻狡焉思启。我大总统何苦以千金之躯,为众矢之鹄,舍磬石之安,就虎尾之危,灰葵藿之心,长萑苻之志?启超诚愿我大总统以一身开中国将来新英雄之纪元,不愿我大总统以一身作中国过去旧奸雄之结局;愿我大总统之荣誉与中国以俱长,不愿中国之历数随我大总统而斩。是用椎心泣血,进此最后之忠言,明知未必有当高深,然心所谓危而不以闻,则其负大总统也滋甚。见知见罪,惟所命之。
抑启超犹有数言欲忠告于我大总统者:立国于今世,自有今世所以生存之道,逆世界潮流以自封,其究必归于淘汰。愿大总统稍捐复古之念,力为作新之谋。法者上下所共信守,而后能相维于不敝者也,法令一失效力,则民无所措手足,而政府之威信亦隳。愿大总统常以法自绳,毋导吏民以舞文之路。参政权与爱国心关系至密切,国民不能容喙于政治,而欲其与国家同体休戚,其道无由!愿大总统建设真实之民意机关,涵养自由发抒之舆论,毋或矫诬遏抑,使民志不伸,翻成怨毒。中央地方犹枝与干,枝条尽从彫悴,本干岂能独荣?愿大总统一面顾念中央威权,一面仍留地方发展之余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举国尽由妾妇之道,威逼利诱,靡然趋炎,则国家将何以与立?愿大总统提倡名节,奖励廉隅,抑贪竞之鄙夫,容骨鲠之善类,则国家元气不尽销磨,而缓急之际犹或有恃矣。
梁启超:《上袁大总统书》(节选)(1915年12月中旬),《梁启超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684—686页。
十万火急。各省上将军、将军、巡按使、护军使、镇守使、各都统并转各军师旅长、各道尹、各知事、各商会、农会、教育会、各学校、各报馆公鉴:
呜呼!天祸中国,实生妖孽,袁氏以子孙帝王之私,致亿兆生灵之祸,怙终不反[返],愎谏无亲。既自绝于国民,义不同其履戴。敢声其罪,与众讨之。
袁氏昔在清廷,久窃权位,不学无术,跋扈飞扬,凶德既已彰闻,朝端为之侧目。迨民军首义之日,及清廷逊位之时,袁氏两端首鼠,百计媚狐,以孤儿寡妇为大可欺,以天灾人言为不足畏,迹其侮弄神器,睥睨君亲,固已路人知司马之心、识者有沐猴之叹。惟时我邦人诸友,念风雨之飘摇,惧民生之涂炭,永怀国难,力奠邦基。故赣、宁之役无功,而皖、粤之师亦挫。乃袁氏恃其武力,遽即骄盈,蹂躏人权,弁髦法治,国会加以解散,自治横被摧残,异己削迹于国中,大权独操于一手,彼固日是可以有为矣。卒之无补时艰,不保中立。济南自拓夫战域,辽东复展其租期,甚至俯首为城下之盟,披发有陆沈之痛。呜呼!我国民之忍辱含垢为已甚矣!袁氏之力图湔雪,以求报称,宜何如者?何图异想忽开,野心愈肆,元首谋逆,帝制自为。筹安会发生于前,请愿团继起于后,等哀章之金匮,假强华之赤符,对内国人民则谓外议之一致,于外交方面复假民意以相欺,自奋独夫之私,欲掩天下之目。呜呼!永除专制,夫已氏之口血未干;难拂民心,清帝之诏书具在。无信不立,宁得谓人!食言而肥,何以为国!因之外侮自召,警告频来,干涉之形既成,保护之局将定。此时杨再思一日天子,宁复有人间羞耻之心;他日石敬瑭半壁江山,更安有吾民视息之所。兴言及此,哀痛何云!
夫总统一国之元首,中外所具瞻也。今袁氏躬为叛逆,自失元首之资格,斯其丑行凉德,固有无能为讳者。更举其略,以告国人。南北和议初成,党人欢迎南下,袁氏欲留无辞,乃煽动兵变,以为口实。京津一带,残付劫烧。张家口兵变,首乱不过数人,而全军威遭坑杀。逞一己之淫威,轻万众之身命,是为不仁。黎副总统一代元勋,功在民国,段陆军总长当世人杰,志尤忠纯,皆袁氏股肱心膂也。徒以反对帝制之故,积彼猜疑。瀛台等羑里之囚,西山有云梦之辱。近传恶耗,未卜存亡。叹乌喙之凶残,悲鸟弓之俱尽,是谓不议。梁士诒、段芝贵、张镇芳、袁乃宽、杨度、胡瑛、顾鳌辈皆市井小人,顽钝无耻。袁氏利其奔走,任以鹰犬之材,梁等遂窃威权,肆其狼狈之技。群邪并进,一指当前。望夷之祸匪遥,轮台之悔何及,是谓一智。当和议初起,袁氏握清廷全权,每语人曰,吾誓不作总统。及叛迹已露,中外咸知,袁氏犹曰,公等若再以帝制相迫,则我必逃英伦。言犹在耳,今竟何如?是谓不信。辛壬之际,义旅同兴,争冒死以图功,更举国以相授。袁氏之有今日是,伊谁之力?乃动矜禅让,横肆诛夷,谓不杀于谦,则此举无名,谓苟无曹瞒,则几个称帝?功反为罪,生者之身已冤,死而有知,地下之目岂瞑?是谓不让。又若财权集于内府,计部徒建空名。大借款以盐税抵押,用途始终秘密。长芦运盐公司独占,商利垄断,闻亦同登。袁乃宽、梁士诒、张镇芳,袁氏之聚敛臣也。交通银行,袁氏之外府也。甚至以一国之元首,而寄私产于他邦。腾笑外人,贻羞当世。其寡廉鲜耻,有如斯者。尤可异者,显达违亲,陌视孔怀。乖戾已深,本实先拔。宫门喋血,患已伏于隐微;斗尺寻仇,祸恐烈于典午。彼宗且覆,吾国何存!哀我无告之人民,忍与昏暴而俱尽哉!昔者董逃未唱,关东州郡同盟;莽窃初成,两河义军并起。今袁氏之罪,更浮于二凶;民国之危,尤甚于季汉。而且孙皓与下多忌,祖约褊厄不仁。孟津之八百不期,牧野之三千愈奋,斯其时也。各省军民长官,身为共和官吏,实系大局安危,必能挥士行之义旗,标茂宏之大节,举足轻重,立判存亡。其有海内顾厨、先朝耆硕,在昔首阳贬节,原知心在国家;于今大盗潜移,宁肯助其乱逆?谅同义愤,请共驱除。至若南阳旧部,新室故人,谁非国民,岂任私昵?况悲凉风于斛律,铲地难除;感大树之飘零,长城已坏。难共忧患,请视韩彭,其必有倒戈以图奋袂而起者乎?其余各界人士,虽未与人军国之谋,应念兴亡有责之义。则匹夫蹈海,义感邦君,小吏登坛,节厉群后,于古有之,是所望也。尧等痛念阽危,诚发宵寐;力虽穷于填海,志不挫于移山;请负弩以先驱,冀鼓桴之相应。将与摧公路之枯骨,走杨越之居尸,义声播而黄河清,大旆指而幽云卷,然后保固有之民国,定再造之旧邦,解此倒悬,绵我华胄,天下自此定矣。诸君其有意乎?乃若觊延漏刻,眷恋穷城,等防后之稽诛,效蜚廉之死纣,则师直为壮,助顺者天,何枯朽之能支,将声名之并裂,幸毋贻悔于他日,庶其有感于斯文。
蔡锷:《致各省将军巡按使等电》(1915年12月27日),《蔡松坡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53—855页。
一般人都知道袁世凯之死,受陈二庵宦的影响最大,但在袁左右的人,认为袁在死前所受刺激大的事还有唐天喜背叛。
唐天喜,河南人,幼年在豫剧班中唱小旦,人长得俊美,袁世凯在家当少爷的时候就爱上了他,收留下来作为贴身仆从。袁去朝鲜时把唐带到汉城,仍作随从差役。小站练兵时期,袁提拔唐为武卫右军右翼三营哨官(相当于连长);后来改建新军,升唐为领官(相当于营长);后来编陆军第三镇,升唐为该镇第十标标统(相当于团长)。民国成立后,袁用唐的第十标作为自己的卫队。
民国元年(1912),曹锟的陆军第三镇发生了京、津、保兵变事件,袁世凯迫于舆论,下令解散第三镇,但只解散兵而仍保留官。次年,袁调第三镇第五协统领卢永祥接任第二十镇统制,其遗职调唐天喜继任。但卢遭到二十镇军人们拒绝,仍回原职。是时唐天喜已将笫十标交出,于是袁又下令编两个混成旅,以唐为第七混战旅旅长,不久又发表唐担任京汉线北段护路司令。袁的家在彰德,实际上唐是给袁看家的。
一九一五年洪宪帝制发生,蔡锷首先起兵讨袁。袁派曹锟带兵入川,对护国军作战。因护国军获得人民的拥护,袁军作战失利。
当时,因为湖南吃紧,袁世凯任命帮办江西军务马继增为援湘司令,由江西率第六师开入湖南。此时唐天喜往见袁世凯,痛哭流涕,说:“蒙大总统三十年养育之恩,我要上前线去打蔡锷。”袁嘱以看家要紧,唐坚决要去,袁遂任唐为援湘副司令,归马继增节制,唐天喜遂率部开抵湖南。湖南赵恒惕等知唐最贪财,花了三十万两银子收买,唐就变了心。在一个夜间,唐部忽向马继增的第六师袭击,马部猝不及防,全师溃乱,马愤而拔枪自杀。袁世凯接到唐天喜叛变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动非常。一面电江西李纯派员往湖南收容第六师,一面通缉唐天喜,指明如抓到唐即行就地正法。据靠近袁的人说,袁临死以前,神经失常地口口声声叨念:“唐天喜反了!唐天喜反了!”
陶树德:《唐天喜叛袁》(唐永良整理)(1960年10月),《八十三天皇帝梦》,文史资料出版社1985年版,第279—280页。
孙殿英匪众于1926年阴历10月到达石寨,因沿途怕军队追击,跑得人困马乏,且枪支不多,弹药无着,未敢贸然攻城。当时马敬臣带乡团数百人前去堵击,因寡不敌众,一战即溃;马指望华部支援,不料华毓庵故意避往十河、双沟一带去了;城内只有北关驻有张拱臣一个团,按兵不动。李大瞎暗地送给孙殿英弹药一车。 10月20日,陈益斋、白仿泰、汤云龙又勾通匪徒百余人,让他们埋伏在东门内李家牌坊下李家坊子里。守备南门的警备团营长李传运对此事佯作不知,偷偷的让开。23日夜,孙匪于外围鸣枪,东门和曹巷口潜进的匪徒,乘乱把煤油浇在扫帚上,在沿街屋檐下放火。城内居民,还有没睡的,刚听到城外枪声时,以为有那些军队保护,不虑城内会有匪人放火;继而发现情况不对,便同声喊斥,匪徒鸣枪杀人,始知这是孙匪的内应。一时火光冲天,喊声动地。城内警备团长蒋震之、亭筱庵,商团蒋逊之,东台庙守卫蒋秃子,带队保护他们的家眷,急急忙忙逃往商邱去了。匪兵突入北关,放了几把火,抢了几家大商号,随即冲进城里,关上城门,大抢大掠起来。姜家首户住的地方,有一个警官守卫,他持枪抵抗,被匪兵杀死,遂打开大门。这时姜家的男人,皆在北京,家里存的一万多支枪,被匪徒全部劫走。匪兵们烧杀奸淫,无所不用其极。逃不出去的妇女,惧匪徒奸污,许多都投了沙扛坑,或者是跳井,投的多了,到处浮尸累累。夏侯巷有一户,全家的妇女,都投了坑。地主家里保险铁柜,被砸开后扔在街上,横七竖八;鲜衣美服,丢得足可垫路。匪徒逐户抢遍,又到处抓人,严刑审问钱财的线索,鞭打、吊梁、香烧、铁烙,各种酷刑无不具备,四角悲声哀号,惨不忍闻。人们跑到小庙,破屋,或是城墙角落里,脸上涂上泥灰,三三五五,这里蹲一堆,那里蹲一堆,如同死囚犯,坐以待毙。东门蒋家(蒋璧清)净银子掘出二十余粪筐。有个王寡妇,是有名的殷实户,粮食摺子内,囤积的都是铜元,因为笨重,匪兵不要,铜钱雨般撒得满街。大家富户的财产,这次全部抖了出来。很多过去在毅军混过事的,借着毅军的势力,当年进入故宫,偷盗了许多文物,此次烧得点滴无存。匪兵们强迫王巷口一家锯锅匠,替他们把抢来的银元熔铸成大个银块,缠在腰间,穿着抢来的花衣服,拉着马匹,一匹马身上能垫上四五床绸缎绣花被褥,招摇过市。这场洗劫一直延续了十八天。
北关商业富庶区,匪徒本来只突入一时,按说大致是可以保住了。不料老百姓花钱养活的警备团、商团以及华毓庵的一个团,放着土匪不打,却也趁火打劫,成了土匪。接着放火、抢劫,各商铺的细软货物,都被抢光。他们还强迫民船装载抢来的物资,运往蚌埠,准备事后分赃,余下的就一把火烧掉了。他们抢到我们住的马厂街,这里有一家蛋品厂,地方大,人们都藏了起来。蛋品厂会计鲍先生未及躲开,被他们扭住,打着问钱放在哪里。结果保险铁柜被砸开,鲍先生趁土匪争夺的机会再跑到我们藏的地方。我见他面无人色,头上被盒子枪砸了一个酒杯大小的紫疙瘩。大火烧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熄掉。老砖街、纯化街原来都是经营糖纸杂货的,糖被烧得化成了水,顺着石头街上流淌,遇冷凝结,道路成了晶莹的糖板路。我的邻居大江和一些人跑出去,趁无人的机会,用铁锤敲击凝结在地上的糖块,成篮子的挎回来当菜吃。在街上还能看见那些持枪的土匪,把电线砍下来,拧成数股,当作文明棍;姜桥下的电灯厂,也全部烧毁。城里关外,经过这次浩劫,损失实在无法统计。
当时陈调元已经当了安徽督军,亳县人高世读在他部下当旅长。得到亳县告警的消息,陈调元派高世读联合孙传芳部下的一个旅(旅长刘凤图)来亳剿办。但是他们怕孙殿英困兽犹斗,真打未免损失自己实力,行动非常迟缓。孙殿英吃饱抢足,大开西门,冲了出去。刘、高随即电请省里派一个所谓道尹袁励宸来亳负责办理善后。蒋震之,蒋逊之、李筱庵等这些土劣,得到消息又威风起来,带队赶回来准备抓办善后的事权。至于追查责任,当然是官样文章,县长高培德,无权无势,首先被撤职,换了王汝敬。地方上的二蒋一李有保卫地方的责任,临阵脱逃,本来是有罪的,可是他们百般趋奉袁励宸,请客送礼,仅仅被处以罚款代赈。蒋逊之更会逢迎,结果说他商团力薄,没有责任,反而又当了善后局局长。只有旅长华毓庵是个问题。刘凤图想趁机“吃”他的部队,诱他进城开会,当场宣布他勾结孙匪,扣了起来。北关驻防趁火打劫的华部团长张拱臣、得钱卖放让开城门的营长李传运,因为老百姓恨之入骨,纷纷控告,为了消消民愤,与华毓庵一道,枪毙在大隅首。可是李大瞎、陈益斋、白仿泰、汤云龙等全部跑了。后在六安一带逮到了白仿泰、汤云龙,解回来也枪毙了。然而首恶孙殿英却谁也逮不到。老百姓说:
鹰飞(指孙殿英)雕攒(指陈益斋)逮住野猪还愿(指白仿泰)。
所谓“善后”不过是拿罚款的五万元,给城内被害之家,发放一点救济,以掩人耳目。试想杯水车薪,能济什么用?而孙匪撤退,带走“肉票”四百余人,却没有人问,还得各家自己备钱赎回。至于被杀、被奸、死难之家那就更无处呼冤了。
孙殿英匪众逃到济宁,用从姜家劫来的枪支武装起来,投降了直鲁军阀张宗昌的部下褚玉璞,改编为三十五师,孙当了师长。1928年,张宗昌反蒋,命孙殿英率领袁家骥、程占元等进攻阜阳蒋介石的新编十一军军长马祥斌,二次来到亳县。虽然亳县满目疮痍,到处残存他劫掠的遗迹,却谁也不敢说他是土匪。他居然堂而皇之征粮、征财、征夫,俨然是个土皇帝。恬不知耻的蒋逊之,还把他奉为上司,在财政局设立了粮食筹备处,专门替他筹饷。孙殿英还竟然跑到白仿泰的坟地,无耻地公开祭奠白仿泰。他给白送了一幅这样的挽联:“冤狱竟织成,我今痛哭岳鹏举;深怀终莫吐,君熟犹怜周伯仁”。真是不识人间尚有羞耻二字!
商会会长蒋逊之在孙殿英的庇护下,生心坑害老百姓,由粮秣筹备处印发一种“流通券”,交给直鲁军,在市面上公开流通,因有武力压制,人们不敢拒绝使用;他们宣称捐款到手,由财政局兑现,农村一天一个条子要捐,农民被捐的连裤子都穿不上。不久,孙殿英在阜阳和马祥斌接上火,很快溃退下来。败兵退到亳县,老百姓恨透了孙殿英,得到这个打“败鸡”的机会,便自动起来缴败兵的枪。孙殿英立脚不住,狼狈退回济宁。但是孙匪人虽走了,却给亳县遗留下二条祸根。一是枪支丢在农村,有些坏人凭借这些枪支继续干着土匪的勾当,搞得老百姓不得安宁;一是流通券变成了废纸,城市电小商家,十有八九遭到破产,而商会会长,却发了一笔大财。
1930年,直鲁军又联合阎锡山、冯玉祥倒蒋,孙殿英被任命为讨逆军总司令,第三次进驻亳县城,牵制蒋系上官云相、唐生智、王均等大部兵力;亳县城被团团围困。孙殿英从1930年5月在此地坚守,直到7月,城内粮食被吃光,树木被烧光。一老百姓跟着孙匪军队困在城里,二个多月不能生产,困苦万状,直到7月中旬,冯玉祥派孙连仲部队来援救,孙殿英才率部突围北去。七十余天的攻守战,到处瓦砾成堆,死尸盈野,亳县又一次遭受浩劫。
张荫庭:《孙殿英三次祸亳亲历记》(1964年10月),《军阀祸皖》,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94—1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