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運
經學對中國文學影響至深,如《牡丹亭》是文學作品,卻有着經學的淵源,即作品採用了《詩經》風—雅—頌的結構模式,今略述理由如下。《牡丹亭》前半部分渲染杜、柳的愛情、情欲,猶如國風居《詩經》前半,情詩最集中;杜麗娘還魂後克己復禮,猶如大、小雅承風詩之後而歸於正;最後,杜、柳的愛情以君權壓倒父權的方式最終獲得勝利,既是對愛情的歌頌,又是對君主的歌頌,猶如《詩經》“三頌”對列祖列宗以及在位君主的歌頌。
杜麗娘懷春,引發於讀《關雎》,這是由她父親杜寶造成的。杜寶認爲“女工一事,想女兒精巧過人。看來古今賢淑女,多曉詩書。他日嫁一書生,不枉了談吐相稱。”(《訓女》)這話實際本於孔子,《論語·季氏》孔子云:“不學《詩》,無以言。”杜寶又認爲:“《詩經》開首便是后妃之德。”(《延師》)此説本於毛詩,但杜麗娘認爲是寫愛情的,這應該也是湯顯祖本人的觀點。湯氏深受心學影響。王陽明認爲“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但不可有所著;七情有著,俱謂之欲”(《傳習録》),對情有所肯定。顏鈞教導湯氏之師羅汝芳“制欲非體仁”(《顏鈞集》),反對壓制欲望。湯氏以情統攝欲,認爲:“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耶!”(《牡丹亭》題詞)情、理相對,與宋儒“存天理滅人欲”的理、欲對立不同。朱熹認定《詩經》中許多愛情詩爲淫詩,湯氏則視爲情詩。
杜麗娘還魂後,柳夢梅提出與之成親,但杜麗娘婉言拒絕:“(生)便好今宵成配偶。(旦)懵騰還自少精神。(淨)起前説精神旺相,則瞞着秀才。(旦)秀才可記得古書云: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日前雖不是鑽穴相窺,早則鑽墳而入了。小姐今日又會起書來。(旦)秀才,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須實禮。”(《婚走》)杜麗娘“情”與“禮”完美結合的形象尤爲獨特、光輝,也表現了湯氏“禮”爲“情”設的思想。
《詩經》國風中寫與異族作戰的作品祇有《秦風·無衣》,其他都是寫周與諸侯國之間或諸侯國之間的戰爭,前者如《豳風·東山》寫周公東征,後者如《邶風·擊鼓》寫到衛、宋等國;而大小雅都是寫周與異族的戰爭,如《四牡》、《采薇》等。民族戰爭略於風而詳於雅。《牡丹亭》中宋、金之戰屬於民族戰爭,在相當於《詩經》風的部分裏,祇有《虜諜》、《牝賊》交代李全意欲爲金人侵宋,而集中寫到杜寶抗戰,都在相當於大小雅的部分裏,分别是《淮警》、《移鎮》、《禦淮》、《急難》、《寇間》、《折寇》、《圍釋》等齣,也是略於前而詳於後。
《鬧宴》之後的《榜下》、《索元》、《硬拷》、《聞喜》、《圓駕》等齣,則向着喜劇的結局發展。杜寶拒絕承認女兒、女婿,雙方的矛盾最終通過天子賜婚解決。國事、家事均轉危爲安。這一部分相當於《詩經》中的頌,但內涵更廣,是君之頌,國之頌,更是情之頌。
最後,《詩經》中還有不少反映百姓農作的作品,也在國風裏,如《豳風·七月》等。《牡丹亭》特意寫了《勸農》,也在前半部。這樣,《牡丹亭》內容之豐富,包括教育、農作、婚戀、戰爭,中國古代没其他戲劇作品可以與之相媲美,也是拜習《詩經》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