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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话题:青年亚文化

青年亚文化认同的漂移性

[ZW(]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媒介与青年亚文化”(项目编号08BXW01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ZW)]

——以土豆网再编视频为例

陈 霖 魏玉皎

引 言

作为中国最早和最大的视频分享平台,“土豆网”自2005年4月15日成立以来,以“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为口号,鼓励用户通过其平台发布、浏览和分享视频作品。根据2009年的统计,土豆网上每天的视频播放量最高超过1亿次,独立用户数超过1500万,是最受年轻一代喜爱和拥趸的专业视频网站。[ZW(1]根据2009年《我的互联网》第二次中国互联网品牌认知度调查报告数据显示,土豆网在专业视频网站类各项品牌指标荣获第一,特别在视频网站的“品牌认知第一提及”、“未来选择倾向”、“忠诚指数”三大关键指标上大幅领先于优酷、酷6、新浪等其他国内知名视频网站。[ZW)]土豆网上的节目除了来自内容提供商的视频节目,如电影、电视剧和娱乐综艺节目外,最具特色的一部分,就是主要由青年人自行制作、上传发布的各类再编视频。所谓再编视频是青年借助视频剪辑、声音软件等多媒体手段,对经典或熟悉的已有文本(包括文字、图片、影像等)进行挪用或颠覆并改编的一种“二次生产”(reworking)后的产品。它是青年群体直接以主流文化工业提供的文化产品为“原材料”,通过创造性或反抗性地使用(消费),形成表达观念、抒发情感、构筑“意义的地图”的亚文化实践。

以再编视频为载体的网络青年亚文化表达,凸显了青年亚文化群体在网络实践中寻求身份认同的一致性。然而,网络媒体的无深度感、暂时性、分裂性和全球化特征,使得生成和传播于其中的青年亚文化日益面临着自我身份的复杂化、碎片化,文化内容的苍白性、庞杂性等一系列问题,这些均使得其间的青年亚文化认同呈现出不稳定的状态,表现出飘移性的特质。本文试图通过对土豆网上创制和传播再编视频的主体行为的考察,分析其漂移性的认同是如何被一步步构建起来的,并揭示其产生的原因和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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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6SS]青年亚文化认同的漂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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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体身份的变换与“取消”

随着全球化的高速发展,世界在经济、政治、文化上的联系日益紧密,全球化视野下的青年亚文化也开始经历新的历程。在这一过程中,网络等新媒体突破了传统的亚文化表达惯例,为青年亚文化的自由表达和多样化发展提供了技术保障,使过去在统一的身份认同状态下处于边缘地位的个人和群体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话语权,为他们开辟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文化空间,成为他们表达新的身份/认同的方式。基于互联网技术的媒介全球化“既可以促进全球范围内的社群和身份/认同的发展,同时也可以让它们变得更具模糊性和流动性”[ZW(]格雷姆·伯顿:《媒体与社会——批判的视角》,史安斌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77页。[ZW)]。

网络媒体的匿名性使个人可以自由地拥有多重身份,人们可以在网上加入虚拟的社群,“玩弄”各种不同的身份,甚至窜改自己的真实经历和性别,网络空间中的自我因此变得更加复杂。

后现代语境下的青年亚文化主体身份认同,用霍尔的话说,是“主体在不同时间获得不同身份,统一自我不再是中心。相互包含矛盾的身份认同,力量又指向四面八方,因此身份认同总是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ZW(]陶家俊、赵一凡等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470页。[ZW)]。在这个过程中,青年可以用一个个账号在网上标识身份,但是“马甲”[ZW(]“马甲”:在同一论坛注册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账号并同时使用时,常用的或知名度较高的那个账号一般称为主账号,其他账号称为马甲账号,简称“马甲”。[ZW)]的泛滥又否定了账号的可靠性;可以填写用户名和信息注册成会员,但无须登录的“观光”权利又使其身份无迹可寻。在土豆网上,每一位发布视频的播客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从网页功能上,他可以设置包括个人简介、动态、参与小组、收藏视频、视频日志在内的一系列能代表其身份、状态的信息,并通过回复留言、小组邀请等方式与“关注者”联系。但事实上,很少有播客能做到这一点,其空间信息的多寡、互动交流的程度,完全取决于他的兴趣和习惯。在制作的再编视频流传网络的同时,保持真实身份的扑朔迷离,其实已是一种常态。播客“胥渡”就这样写道:“我们不过是彼此的一场艳遇,何必将那些过往铭记于心。”[ZW(]参见土豆网:http://www.tudou.com/home/xudu1990[ZW)]况且,允许匿名互动和身份扮演的互联网并不在意任何身份是一种恒定的表达还是一种心血来潮的即兴表演,播客们的虚拟身份既可能是现实身份的一种映射,也可能毫无联系。即使一些明星播客也许已将视频创制作为一种定期展演的活动,其剪辑手法、叙事风格已被熟知,是虚拟世界里众人膜拜的“大虾”,但只要他不透露,旁人对其现实中的真实身份仍是无从知晓。

因此,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网络空间中个体身份的多变和“取消”成为现实。这种“无身份的身份”彰显了亚文化个体身份的极度模糊和不确定性,代表了亚文化群体对稳定性、连续性、统一性的淡化和拒绝,逐渐成为一种在快餐式消费中消解掉身份,以开放态度对待当前体验,不在乎未来身份变换走向的想象式狂欢。

二、文本的“游牧民”

再编视频中青年亚文化认同的飘移性实质上源于后现代社会文化消费的领域。德塞图在他的《日常生活实践》中指出,现代社会中的绝大多数民众已经不可能自己生产自己的文化与艺术,但他们可以通过“消费的生产”(又称为“第二生产”),在文化精英生产和政治权力主导的秩序中,重新组织、解释文化产品的编码,透过自身的“使用之道”(ways of using)自产出消费者自己的意义。[ZW(]参见吴飞《“空间实践”与诗意的抵抗——解读米歇尔·德塞图的日常生活实践理论》,原载《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2期。[ZW)]因此,他将亚文化中的消费者定义为“文本的盗猎者”,他们对主流文化禁猎区进行僭越性袭击,仅仅掠走那些对自身有用或愉悦的东西。此外,亚文化者还在属于别人的领地上漫游,是“游牧民”,“在不是自己书写的领域一路盗取,将埃及的财富夺来自己享用”[ZW(]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页。[ZW)]。他们所处的位置、接受的视角和表达的方式千变万化,总在移动,“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不断向其他文本挺进,挪用新的材料,创造新的意义。[ZW(]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6页。[ZW)]再编视频的生产表明其实践主体正是视像领域的“文本游牧民”。

首先,再编视频是由一个个媒介、影视和流行音乐片段组成的,是亚文化成员“从先前的文化产品的无数零星碎片中制造出的叙事、故事、物品和实践”[ZW(]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6页。[ZW)]。因此,它的文本生产过程是碎片化的。其原材料的选择来自四面八方,跨越时间、国界和文化类型,只要能为我所用,满足创制者当时的意义,对再编视频来说,这种素材越杂越好。从四大名著到当季大片,从国粹艺术到网络神曲,从国内民生到国际时事,亚文化者挪用、撷取的这些文化产品素材,已不取决于它们固有的意义,而是取决于它们被拼贴、使用时的逻辑,体现出亚文化者“先将文本打成碎片,然后再根据自己的蓝图将其重新组合,从已有的材料中抢救出能用来理解个人生活经验的只言片语” [ZW(]Henry Jenkins, Textual Poachers: Television Fans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 New York: Routledge, 1992,P28. [ZW)]。譬如,对电视版《西游记》剧情的零敲碎打,发展出了土豆网上《唐僧讲座洗澡记》、《谈谈爱情》、《爬山记》、《封赏记》、《五指山被压真相与求救》、《打酱油》等几十个恶搞视频。在《庚澈王道——Forget me please》系列自编剧中,作为韩国组合SJ粉丝的播客主“小抽P”本人构思、剪辑了一个长达60多分钟,以偶像韩庚、金希澈为主角的“BL恋”的故事。其中的剧情画面主要剪切自金希澈出演的韩剧《黄金新娘》,以及“SJ”组合参加各类韩国综艺节目的片段。背景配乐也来源丰富,有韩剧《我脑海中的橡皮擦》的主题曲Please Forget Me Now and Fairytale、《宫》插曲《两句话》、歌手张力尹的Timeless、李准基《狗与狼的时间》里的主题曲《被遮住的天空》等等。类似这样的视频文本生产过程,从主流文化的视角看来是十分繁杂、凌乱的,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资源挪用。然而,在青年亚文化群体那里,用任意组合的歌词、剧情或音乐的节奏表达情感、态度和思考,却获得了满足感。但是,这种热衷于文本盗猎、碎片解读的行为,也意味着青年亚文化认同上的零散庞杂,缺乏一个稳定的基础,因而这样的认同无法有效整合,只能分散地存在于不同的亚文化实践中。

其次,亚文化成员的兴趣点是再编视频创制的主要依据,而他们的这种兴趣指向又是处在急速变换之中的。在眼球经济大行其道的今天,尤其在互联网上,人们的注意力很难不被五花八门的新闻和电影电视所吸引,而倾向于对高娱乐性、爆炸性等“即时相关性”事件的关注。即使在兴趣相对专一、坚定的粉丝亚文化部落内部,他们也经常不是只对单一文本感兴趣,而是会在一系列广泛的媒介文本中作出互文性的联系,并以此为乐。[ZW(]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7页。[ZW)]譬如,对同人群体来说,2010年5月隆重上映的《新三国》不再是一段关于乱世豪杰们友谊、结盟、竞争的壮阔历史,他们在其故事、背景、人物中读出了男性结盟发展为同性恋欲望的可能性,并积极创造新的王道配对。电视剧中那些展现刘备、诸葛亮的君臣之情,诸葛亮、赵云的同僚之谊,孙策、周瑜的连襟之亲,吕蒙、周瑜的知遇之恩的片段,都成为同人剪辑的绝佳素材,配上中国风的背景音乐,颇有意境。有将刘玄德与诸葛亮两两配对的《玄亮——天上人间》、《玄亮——三千年后》,孙策和周瑜配对的《策喻——当爱成往事》,吕蒙和周瑜配对的《一生爱你千百回》,还有多角配对的《云亮/玄亮/玄云——忘记时间》、《瑜蒙/云备/荀曹——我不怕痛》等等。这种对新三国英豪们的同人式解读,虽与主流视角格格不入,却也是2010年全民“三国热”的一种另类体现。

同时,亚文化成员的兴趣也紧跟潮流。2010年12月初两部贺岁档电影《赵氏孤儿》、《让子弹飞》刚刚上映,专业影评人的评价声还未落下,土豆网上马上出现了《恶搞〈赵氏孤儿〉之断背山》和《让炮弹飞》两部再编视频。《赵氏孤儿》中葛优饰演的程婴和王学圻饰演的屠岸贾被当做一对恩爱夫妻,寻找赵孤的过程成为屠岸贾寻找离家出走的“妻子”程婴和“儿子”赵孤的过程。整部片子被定义为“史上最八婆的‘断臂’,演绎最絮叨的爱情故事”。而《让子弹飞》的剧情也被恶搞为是《朝闻天下》的“记者们”调查朝韩炮战和上海大楼起火之间是否有关系的过程。最后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是360与QQ之战引发了朝韩之战,所以上海大楼起火与此无‘蛋’关系”,令人哭笑不得。这种亚文化内部兴趣的急速转向,充分体现了“注意力经济时代”亚文化群体认同的跳跃性和善变性,他们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选择也不需要有多固定。这种方式构筑了没有终点、随波逐流的认同之旅。

再次,再编视频仍然属于一种以短暂的意义生产为标志的亚文化实践。尽管那些从大众文化中“盗猎”的材料能促进亚文化新文本、新社群的产生,但通常再编视频意义的来源是所谓的“相关性”,是对当下关注之事的回应,是源于媒介和日常生活的相关性,而这种相关性又是旋生旋灭的,一旦相关性消失,意义也就不再新鲜并遭到取代。土豆网上再编视频的创制数量是丰富的,在年初时有《铁道游击队之春运大战》、春节时有《楼市春晚》、城市拆迁成风时有《上海滩最牛钉子户赞歌》、富士康员工跳楼时有《富士康最新招工MV〈今天你跳了吗〉》、光棍节时有《悲情主打歌〈不再爱〉》、年末时有《2010冬季热点大串烧之〈大笑江湖〉》……可是究其本质,它的意义生产是临时和短暂的,是亚文化成员从一个热点游荡到另一个热点的过程中迅速生产出来的,内容明显流于粗糙。正如德赛都指出的,大众阅读在拥有灵活多变的“策略优势”的同时,也存在“无法形成一个稳定和永久的文化基础”的这一“策略劣势”。[ZW(]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0页。[ZW)]这一劣势直指青年亚文化身份认同的短暂和浅层,在很大程度上,亚文化者的集结容易被显而易见的潮流和热点所激发、鼓动,虽然看上去保持了选择的自由和主动,但也放弃了能让他们从一个坚实而冷静的立场去“战斗”的能力。

再编视频文本生产过程的碎片化、亚文化成员兴趣的跳跃性、文本意义的短暂性,既是使得蕴含其中的青年亚文化身份指征不明、认同漂浮不定的内在原因,也是这种飘移性认同的直接体现。因为认同不单是一种心理活动,也是一种文化实践。这种实践的丰富、跳跃与随性,不仅证明了与之对应的亚文化身份认同的异质和纷繁复杂,也显示出其不断地与其他亚文化进行重组和发生联系的趋势。[ZW(]David Muggleton &Rupert Weinzierl :The Post-Subcultures Reader, Berg, Oxford, 2004,P300.[ZW)]

三、亚文化成员的“泛认同”

网络空间中丰富而未被强制定义的种种意涵丰富的文本,在客观上为亚文化实践主体的自我虚拟身份提供了充分的选择。某种类型的再编视频使那些在现实中或许永远无缘面对面接触的亚文化成员联系起来,以共同兴趣为基础讨论和培养友谊,寻找身份出口。但是,这仅是亚文化者进入一个更广阔的社群的起点。对土豆网上的大部分亚文化成员来说,认同的漂移性意味着参与多个社区的“泛认同”的可能,也就是说,他们游走于各色亚文化部落,不只隶属于某一特定社区,这不仅没有影响他们在网络空间中的自我认同,还为他们赢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享受。

“泛认同”指一个主体分散于多个亚文化社区,选择性地参与、认可多类亚文化,以此满足多种心理诉求,获得不同的情感体验,是网络空间中一种有别于传统亚文化群体认同的新型身份认同方式。它进一步反映了互联网上亚文化主体身份的流变、漂浮、不确定,带来了亚文化集体认同的泛化和支离破碎,加速了特定的、统一的亚文化价值诉求的消解。

土豆网上亚文化成员的“泛认同”方式表明,多数参与再编视频创制的亚文化成员并没有特定认同于某一类亚文化,通过发布和收藏各类再编视频,创建和加入多类小组,他们追求多样化的身份诉求,并没有因为对一种亚文化类型的兴趣就限制其他的兴趣。以“豆角排行榜”中几位主要从事再编视频创作的优质播客为例,主打《魔兽争霸》比赛解说视频创制的“love桥林”共加入了6 个小组,除了“桥粉会馆”、“我和桥拉拉手唱唱歌”、“魔兽乐园”这三个对应其本身风格的小组外,他还是“原创播客四川站”、“原创播客上海站”、“土豆窝”这类视频原创小组的成员。擅长以猥琐的方式阐述一个个令人捧腹而又发人深省的小故事的“一日一囧”也加入了4 个完全不同类别的小组,可以看出他不仅热爱原创,加入了“原创播客上海站”,还对动漫感兴趣,是“动漫者的天堂”、“漫天漫地”的成员。还有一些播客没有加入任何小组,他们自成一派,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视频创制的数量或是自身的活跃度,他们分别是以英文歌词直译开恶搞经典新风格的“欧子OuZi”、自嘲“猥琐如风、恶搞如火、懒惰如山”的宅男兼卡通设计师“无知的nono熊”以及网络游戏解说视频创制者“T仔(TaT)”。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大多数参与土豆虚拟社区的亚文化成员身上。这一方面是因为网络进一步将世界整合,虚拟与现实融为一体,平面化带来了很大程度上深度的消失、积淀的消失。在这样的环境中,个体感觉坚定、单一的认同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创制、参与一个虚拟小组是如此的自由和便捷,但推广、壮大这个小组所需要付出的心力和时间,却又不是每一个亚文化成员都能坚定不移做到的。另一方面,虽然不如专属于某一个或某几个社群的具体认同那样容易使成员获得稳定的身份认同和亚文化实践的固定空间,但泛认同却可以凭借自己“泛”的优势使其成员心安理得地安于现状。随便看看、走马观花、“打酱油”等成为虚拟社区中普遍的心态和行为。同人女“WB”在一次有关“亚文化者虚拟空间使用”的访谈中说道:“我没有特别常访问哪一个,有些是漫画的论坛,还有是电视剧集的论坛,我基本上隔三差五都会去看看。……也不是每个都注册,有些就没有。”总而言之,这种虚拟空间“泛认同”的方式逐渐成为亚文化成员的常态和习惯,但它也没有明显影响亚文化成员对多样身份诉求的满足。

“泛认同”还意味着亚文化成员会在同属某类亚文化的诸多部落中进行选择性认同,他们既在心里存有集体认同的景象,又拥有各行其是的意愿和自由。当许多青年人游荡于各种认同和联系之间,他们只是部分或暂时的亚文化成员。按照社会认同理论的说法,亚文化成员在经历将自己编入某一社群,认同自身拥有该社群成员的普遍特征这两个基本历程后,还存在一个“比较”(comparison)的过程,即通过评价自己认同的社群相对于其他社群的优劣、地位和声誉,来再度确认自己的身份认同与信心。当弱势社群成员感觉到所属社群在人气和声望上都比不上其他社群时,为了维护自尊,他们会采用多种应对方法,其中包括模仿强势社群以图自强,借鉴他们成功的经验和寻求他们的帮助,或是离弃所属社群,改为认同强势社群。[ZW(]王莹:《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研究评析》,《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ZW)]从这个层面来说,“泛认同”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青年亚文化成员对于在不同亚文化部落之间进行观察、比较、选择的客观需求,顺应了互联网上多种亚文化身份/认同间不断重组和发生联系的趋势。

以土豆网亚文化社区数量最多的“动漫部落”为例,在113个主要的动漫小组中,几乎每一位小组成员以及小组创建人,都分别加入了一个以上的同类动漫部落。加入小组数量最多的是一名15岁的女孩“悒落樱”,她共参与了72 个小组,其中动漫部落54个,组内发帖298篇。其次是播客“ルルのC.C”,他收藏了包括自己创建的“漫迷会”在内的42个动漫小组。来自台湾的“炆子爱吃糖”则不仅加入了32个动漫小组,还是“腐女世界”、“动漫共分享”、“动漫总动员”等21个亚文化小组的组长。在边界分明、入门严格的传统亚文化群体眼里,当今网络亚文化成员这种来去自如、极其宽松的准入准出机制是难以想象的,与本该是竞争或平行关系的亚文化部落之间的亲密互动更是不可思议的。大多数动漫部落在页面上都设置了“友情链接”或“友邻小组”,通过简单的链接和推介,参与人数少的小组可以借活跃小组之人气,获得更多的浏览量和成员数。由同一个创建者或管理员领导的小组之间更是容易互通有无,分享视频资讯和心得情感。于是我们看到,“泛认同”使得同一亚文化认同下的成员各行其是且相安无事,同属于一个亚文化类别的成员即便加入再多的小组,只要上网时间能够保证,发帖、讨论、视频收藏等页面功能的方便快捷,足以使其能“自由漂浮”,轻松“泛舟”于亚文化的碧波之上。

最后,“泛认同”也体现了社群成员间一种匿名的、不相往来的默契感。较之于现实生活中人们身份间的交叉关系和地位规则,这种平行关系的默契与虚无,正是“泛认同”的魅力所在。亚文化成员认为这样的“平行交往”是安全的、无负担的。正如小组“夏娜控的聚集地”的创建人“Artoria若紫”在其视频日志里写的:“在空间回复留言,在节假日送去祝福……动漫的天地里我与土豆上各位昔日的朋友相伴,一同收获了那段珍贵的记忆。没有世俗的浸染,没有现实的压迫,完全在土豆空间这一尺寸天地里得到了预想的放松与快乐。”[ZW(]参见土豆网“Artoria若紫”的视频日志《那些与土豆相伴的日子》。http://www.tudou.com/home/_38752224[ZW)]这种“平行交往”的“默契”还体现在,即使游走于多个亚文化部落,添加了无数部落“好友”,但只要你不愿意,即使是在个人播客主页上,除了“用户名”外都不用添加任何背景信息。每一位亚文化成员都能会意,在虚拟的网络社区中,他们不用对同伴的真实身份追根究底,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是想暂时摆脱社会阶层中的固定位置,展露别人看来边缘、小众或黑色、扭曲的“亚”的一面,而不用担心遭到现实生活中社会圈子的反对或制裁。亚文化社群成员也可以明确感知到,只要对方用户名旁显示“在线”,在互联网的某一个角落,会有一个“虚拟身份”正和自己一样浏览着小组或观看着视频;只要从讨论区中阅读留言和视频评论,即使不跟帖回复,或回复内容离题万里,变成跑题的“歪楼”,那些名称各异的“虚拟身份”都和自己一样是确定存在着的。虽然同伴们虚拟身份的许多方面都是模糊的,大多数亚文化成员也没有发展线下的真实交流,甚至一名社群成员不想和那些“虚拟身份”有进一步交往,这种“存在感”的确认对他们来说依然是有意义的,因为这种“存在感”足够使其意识到或确认自己并不孤独。

结 语

以上我们对土豆网上以再编视频为载体的青年亚文化认同特点的分析表明,当代青年亚文化深受全球化、媒介技术发展和多元文化的交互影响,而网络等新媒体成为表达其“无关政治”的“流动身份”的新的“亚文化场景”,网络传播媒介就是这种新型亚文化赖以生存的基础。

在传统的以报章杂志、电影电视为中心的媒体文化里,青年亚文化者利用身体行动和口头表达等直接体验,向某些可以与之产生共鸣的文本与图像表达理解、跟随和认同。流行的媒体文本触摸与披露了受众的经验和感受,反过来也传播了那些塑造人的思想和行为的实际影响。对此,美国学者道格拉斯·凯尔纳曾以美国1990年的独立电影《懒鬼》为例进行了分析,指出它表达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美国社会中叛逆青年的体验:受媒体文化的狂轰滥炸,同时又隔绝和疏离于“正直的”中产阶级社会的保守统治和受到电视网与好莱坞电影褒奖的主流文化,生活在社会边缘,追求离奇的生活方式,拒绝遵守那些受到主流肯定并得到赞美的有关学业、职业、婚姻和家庭等的规则。大量青年在影片播出后聚集到影片中“懒鬼”所在的奥斯汀市,成群结队地游荡在街头和城市的边缘地区,企图追求电影中“懒鬼”的生活方式,在奥斯汀寻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ZW(]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文化——介于现代和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丁宁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42页。[ZW)]

与上述亚文化认同方式不同,层出不穷的网络青年亚文化缺少对“直接”体验和亲密无间、面对面关系的感受,就像我们在土豆网的再编视频中看到的那样,认同已经成为一种自由选择的游戏,一种戏剧性的自我呈现,变化多端、漂浮不定。这表明,新型媒介亚文化势必倾向于努力给予人们以自由,让他们以互联网的彻底运用所能提供的某种另类文化形式、体验和实践为中心再度自我定位和自我建构。[ZW(]理查德·卡恩、道格拉斯·凯尔纳:《互联网亚文化与对抗的政治学》,陶东风、胡疆锋主编:《亚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418页。[ZW)]“游牧民”般的亚文化创制、“泛认同”式的群体交往,恰好对应了当代网络亚文化发展中意涵指涉丰富、表达方式多样的生命存在。虚拟社区中亚文化成员带有文化实践意味的创制,以及他们分散于各类社区的互动行为,一起确认了他们作为某种“亚”的身份,使激进的、平和的、恶搞的等各类亚文化成员各行其是且相安无事,同时也不断促进了亚文化生命力的蓬勃发展、更新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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