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 远
当下中国的青年亚文化现象,正逐渐以风起云涌之势和固有的特立独行占据了媒介文化的中央。这些现象的风行,除了其自身的商业属性外,更映射出当下中国社会的文化情境。对青年亚文化现象的关注和研究,其实也是在研究其主体,即当下青年人的文化诉求与文化心态。
广义来说,亚文化是一个相对性概念,是指与主流文化有别的,尚未取得主流话语权的文化形态。从狭义来说,英国的伯明翰学派、美国的芝加哥学派对青年亚文化早有论断。芝加哥学派认为“亚文化是通过风格化和另类的符号对主导文化进行挑战从而建立认同的附属性文化” [ZW(]陶东风、胡疆锋主编:《亚文化读本》前言,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页。[ZW)]。它具有抵抗性、风格化和边缘性的特点,颇有些神秘色彩。伯明翰学派更是认为,青年亚文化被主流文化以意识形态和商品的方式进行收编是其必然的结局。笔者在这里想讨论的,并不是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间的博弈过程,也不是如何来应对来势汹汹的青年亚文化,而是想探究这些现象的缘起,尤其是这些亚文化行为对青年自身来说有何意义,以期结合中国自身的文化生长环境对当下的青年亚文化现象进行一定的梳理。
一、群体特质:被贴上标签的一代人
具体来说,中国最早出现的青年亚文化潮流,应是20世纪80年代穿喇叭裤戴蛤蟆镜唱摇滚乐的青年们,当其感慨“生活的路越走越窄”之时,也产生了典型的青年亚文化现象。时至今日,以“80后”为主体的青年亚文化横空出世,其强烈的社会影响力对主流文化产生冲击甚至引发了困惑与争议。在此情况下,只有对“80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群体概念进行客观的审视与分析,才能加深对青年亚文化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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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80后”这个概念熟悉,是因为这是从降生之日起就一直被长期关注与广泛研究的一代人。他们是第一批所谓的“独生子女”。从他们出生伊始,就被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区别对待,是天生的他者,是最自然不过的客体。他们刚一出生,便有专家防患未然地呼吁警惕其成为“在蜜罐中泡大的一代”;他们上小学,又有《夏令营中的较量》一文震撼全国,令全社会对80后“怒其不争”。这些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系统性的话语建构,使还没长大成人的“80后”被贴上了如下标签:“垮掉的一代”、“没责任心的一代”、“叛逆的一代”……这些标签多以负面评价为主,且习惯用个体事件来涵盖群体特点。它与日后衍生出的“50后”、“60后”、“70后”不同,它不是一个标识时代年龄的概念,不是一个简单的“世代论”的范畴,也不是以出生年代作为划分人群文化属性的标志。“80后”这一名词一如曾经的阶级、性别、种族一样,成为具有了价值指涉的判断,它是社会倾向对一个社会群体特殊文化行为的价值定性,其本身便包含有社会人类学范畴的“亚文化”意义。
同时,“80后”又让人感到陌生,甚至不时让人发出“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的感慨。要消除这种陌生感,还需从“80后”的成长环境及其相应的心理机制入手。
家庭成长环境对“80后”的形成可谓影响至深。一方面,在“80后”的童年期、少年期其生长环境相对单纯,是集体主义尚未解体的幸福时光。此时,孤独的独生子女们表现出极其渴望融入群体的心理:就怕你不带我玩儿。因为一旦你不喜欢我,我便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所以成长期中的“80后”极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同,也愿意去讨好别人以获得喜爱。但另一方面,在“80后”的实际成长过程中,其最渴望拥有的认同却极难获得。从家庭教育来说,严于管教、批评的家庭环境不在少数,而所谓的鼓励教育、肯定教育观念尚未形成。这一点从药家鑫案后的电视采访中可见一斑。出生于87年的演员刘诗诗也曾在访谈中说:“我不是一个特自信的人,小时候的家庭教育政策就是不停地打压你,说你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好的呢?……当然,长大以后发现这样也挺好的,起码不会飘。”[ZW(]《85后女孩刘诗诗 不惊心也不心机》,搜狐网—女人频道—话题女王。
http://women.sohu.com/20111224/n324948046.shtml
[ZW)]在家庭内部出现意见分歧时,独生子女的想法往往因寡不敌众而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家庭关系也便成为他们“甜蜜的桎梏”。在家庭中,“获得宠爱易,获得认可难”早已成为生活常态,这就更使他们期望获得来自家庭以外的认可。
而这种渴望已久的认可,在“80后”步入社会后愈发难于获得。他们曾以为自己是童话故事中的小公主、小王子,是曾许诺过的未来的主人翁,也多曾认真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相对较高的学历使其拥有了某种自信,相信自己能够赢得社会的认可。但在现实中的“80 后”却经常碰得“满头血水”。年已30,却难“而立”,在当下社会秩序失范各种矛盾彰显的大背景下,还未立足的“80 后”被动地成为社会艰难转型的波及者:“蜗居”“蚁族”“剩女”“裸婚”“孩奴”……他们还没来得及“不负所学”,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便已转向了强调经济成就而轻精神文化;他们还没来得及用“知识改变命运”,建功立业,甚至安居乐业的基本幸福保障都已变得难以获得。而与此同时,社会中的前辈人还在不时地诟病着他们的幼稚、娇纵与反叛,某些主流话语并未如期所愿及时地展现出吸纳与宽容的姿态,反而依存既有的历史优势与话语权,居高临下甚至简单粗暴地对异己者进行着惯性的口诛笔伐。目睹着已存现实世界的精神荒芜,听闻着对“网络一代”现实功利、缺乏理想激情和崇高美感的责备,“80后”们必然会对这样言行不一的指责产生一些迷惑与排斥情绪。这些批评暗合了“80 后”长久以来的边缘感,使其还没来得及展开的自信也泯然于长久以来的自卑。这种近乎宿命的、无奈的不被认同感积重难返,于是形成了“80 后”的矛盾心理:既然你真的不喜欢我,那我也就不跟你玩了,我们自娱自乐去;或者我创造一个世界,形成一套规则,让别人按我的方式来做。前者如目前已自成体系的网络小说;后者如桌牌游戏“三国杀”的发明。
长久以来的不被认可,惯性的“标签化”对待,自负与自卑的两相纠结,使涉世不深的“80 后”们形成了自我言说的群体基础。既然现实的上行空间和可能性已然微薄,那么就在另一个空间中,哪怕是虚拟的空间中来完成自己的梦想与渴望;既然难以成为既得利益者,那么就在承受者和逃逸者之间作出选择。于是,中国的青年亚文化现象便成为对现实逃逸的理想之所,在那里可以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的话语、共同文本、形式来构建一个属于他们的乌托邦。在那里,每一个现实中不被认同的个体,都还原成了童话世界的白雪公主,手持魔镜,询问着谁是天下最美的人,魔镜映出了美丽的面庞,遮掩掉了现实中的渺小、卑微和无望。
二、文本基础:用你的故事讲我的青春
2012年春节前后,一个名为《四爷很忙》的视频短片在网络上爆红。这段特意注明了“献礼劳模四爷”字样的7分多钟短片在一天之内就引发了一万多条转发、两千多条评论。该视频调侃了四爷(即雍正) 在时下流行的清宫剧中频频亮相,竟成为最忙的红人。在近期热播的电视剧《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宫锁心玉》《宫锁珠帘》等中,四爷作为男主角扎堆出现,也显示出了时下青年亚文化的另一特点,即文本的单一性和次生性。
分析文本单一性和次生性的成因,既要考虑到创作主体所受的客观环境的制约,又要考虑到在这种主观选择背后所呈现出的价值倾向和审美意趣。
从创作主体的角度来看,他们笔下的文本故事其实更像是一场集体怀旧的盛宴。“80后”在现实生活中无所适从,便本能地转向了自己幸福的童年、少年,想起了那些最美好时光中的自我经验,借此来修复、弥合遭遇了现实撕裂的自我形象。2009年,一个名为《80后成长纪念册》的帖子在论坛上走红,正是这个帖子引发了“80后”的集体怀旧。很多人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小时候偷着做、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各种傻事,原来别人也在一起做。很多过往生活的小细节不再毫无意义无人问津,而变成了可供分享的集体记忆,并经由这种分享,获得了属于这代人的认同感和幸福感。正是这些集体记忆,使更多的“80后”拥有了幸福的归属感,完成了对群体身份的自我确认。于是,很多以前不愿自视为“80”后的“80后”们,开始接受这个长期带有负面价值判断的词汇作为自身的指代,并开始在集体怀旧中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和可供阐释的价值。没有话语权的人在集体怀旧,是自我身份确认的回归,也是对眼前残酷现实的无力反抗与逃逸。
但在寻求集体记忆的过程中,既往生活经验的困乏,促使其创作来源更多地来自间接的阅读经验而非直接的生活体验。甚至可以说,作为城市中长大的一代人,他们就连爱情都是先从电影、电视中学会,再从生活中体验到的。90年代初期媒介资源并未极大富足的历史语境,使“80后”更容易找到产生共鸣的记忆文本,这也无意识地成了他们日后创作的素材。他们的创作原点更多地来自那些信手拈来的故事与领域:小说、电影、电视剧、动漫、电子游戏、流行音乐、明星八卦……这些看似杂乱却极为有限的信息资源就是他们生长的土壤,因此他们的作品也多含有上述作品的影子,甚至会成为小说、动漫、电脑游戏等的拼贴之物。
有限的共有资源使其话语言说的起点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这在创作中便呈现出了文本单一性的特点,如上文提到的《四爷很忙》。诸多的“四爷”并非来自清史,而是来自90年代广受欢迎的电视剧《雍正王朝》。剧中那个内敛、严肃、心事重重的雍正形象早已成为集体记忆中的重要标识,就连“四爷”一词都成了此类男子的符号化特指(需要结合语境辨识的是另一个“四爷”,即指如《戏说乾隆》中的乾隆一样风流倜傥的帅气男子。有时二者也会出现“合二为一”的情况)。所以,在作者创作伊始,选取自己最熟悉的人物性格入手以致出现屡屡撞车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选取了拥有集体记忆的人物并不等同于作者要讲述一个人云亦云的故事,他们更希望能够借此传达出自己独特的体验与感受。这就构成了作品的次生性特质。这种创作并非传统中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原生化创作,而是基于虚拟文本上的再次创作,属于次生文化的范畴。值得玩味的是,这种本属于次生文化的创作,却又包含有强烈的原创性行为,具体表现为在人物性格上采取对以往创作的继承,而在情节发展中,则更倾向于对以往创作的颠覆和重构,以便使其更适应“80后”的生活经验和心理预期。在这种颠覆和重构中,“80后”从他们独特的集体记忆出发,在亚文化的创作中执著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如李雷与韩梅梅本是90年代英语课本插图中的人物,在后来的种种演绎中却成为有性情、有着朦胧情愫的人,他们的故事让人回忆起了当年遗失的小美好,约等于早年的《同桌的你》。这些对李雷与韩梅梅的编排与改写,颠覆了教材编写者的初衷,却以集体记忆的方式抒发着时下的生活感悟。在李雷与韩梅梅的故事中,无论两个人身份地位如何,是白领还是“海龟”,韩梅梅喜欢李雷都不会是因为他有车有房,而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你穿了一件我喜欢的白衬衫”。李雷与韩梅梅的走红,隐含着对未经商业挟持的传统价值观的向往与渴慕,也体现了“80后”既依附又质疑的特点,他们依附于现成的集体记忆,却抒发着对当下生活的质疑。而当这种质疑再裹挟着“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的感慨时,次生的创作文本便也汇集起了多重复杂的情感体验,拥有了感人的力量。
这种对次生文化的运用和把握在粉丝文化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对于粉丝文化的评价历来存在争议:有人将其视为消费社会中缺乏头脑的消费者的盲从现象,有人认为它是社会不和谐音符的陈词滥调,也有人肯定粉丝文化的价值。菲斯克认为,“‘粉丝’文化创造了自己的制作、传播体系,形成了一种官方媒介产业之外的‘影子文化经济’,给‘粉丝’提供了建立自身社会认同、维护自身经济利益及功能的有效社会经验”[ZW(]比尔·奥斯歌伯:《青年亚文化与媒介》,选自陶东风、胡疆锋主编《亚文化读本》第348页。
[ZW)]。粉丝文化的初衷,是与人分享自己对一个角色或作品的“爱”与“热忱”。在粉丝们的世界里,志同道合的人们不会取笑你对一个虚构人物的喜爱,也不会嘲弄你对一个虚构世界的认真。甚至,任何人都可以在此表露他们对世界的看法、态度,分享他们的经历、体验,并幻想、构筑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在此意义上,绝大部分的穿越作品都可视为粉丝文化的产物,而穿越小说的成功和穿越剧的热播更显示出粉丝不容小觑的力量,粉丝创造出的故事除了缔造商业奇迹外,甚至会让面目严肃的“非粉丝”们也心下一软。
穿越必备的两大利器是“个人代入”和“造世神话”,即将现世中的某人代入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以完成其使命并产生轰轰烈烈的影响。穿越的出现多与日本动漫和美国科幻电影的引入有着直接关系。90年代初日本动漫《尼罗河的女儿》、《天是红河岸》的风靡,让“回到过去”成为创作的题材之一;而美国科幻电影中的个人英雄主义则更多地宣传着“回到未来”。 穿越又可依据人物性别分为“男穿越”和“女穿越”:“男穿”多是横刀立马的英雄,帮助帝王完成千秋功业;“女穿”则多是才色双全的佳人,拥有众多追求者,并最终赢得了王爷的“芳心”。以穿越为代表的粉丝文化时刻弥漫着极具自我投射意味的自恋性气质,并在“终将是梦一场”的感伤氛围中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庆典与狂欢。但这种看似自恋行为的表象之下,粉丝们在狂欢中若隐若现的情感与价值趋向却显得微妙。
穿越,无外乎是粉丝借助历史的表壳演绎励志剧的情节。穿越人物在现世中多是小人物,刚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也多不受欢迎,在那个陌生的世界中只能依靠自己,终凭借现世所学和自身努力,机缘巧凑而跃居众人之上。简单的故事发展脉络导向了预先设定的结局,于皆大欢喜的高潮处戛然而止,旗帜鲜明地昭示着励志的情怀和自恋的倾向。
但穿越主人公处处赔着小心却屡遭刁难的开场,又多么似曾相识。现实生活中饱经“办公室斗争”的人会感同身受于主人公的左右为难,于无形中绷紧神经开始了自我代入式的角色扮演。继而凭一己之力,不负所学建功立业,又暗合了观者长久以来的渴望,渴望获得认可,渴望成为英雄,渴望在不用“拼爹”的情况下“拼”出自己的前程。于是,在穿越自恋的表征下,小心翼翼隐藏着“80后”长久以来的自卑。“男穿”中风流倜傥的大英雄背后,可能藏着一个现实中无车无房无女友的“三无宅男”;“女穿”中千娇百媚的回眸一笑,也许遮掩起了一个“朝7晚7”的“黄金剩女”的辛酸。
由是,穿越在以一种“白日梦”式的决绝姿态表明着对现实的疏离。它与历史无关,与真实无涉,它只是架空了现成的前文本,运用几个符号化的人物性格,来讲述自己的青春。在他们的故事里,不追求先锋的精英意识,不解构语言与叙事,他们力图恢复和重建起一个以普世价值为准的理想国,在那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前人的故事或文本,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隔绝起了现实的卑微与迷茫,时刻提醒着将被现实种种磨灭掉的梦想,提醒着会有王子驾着马车来接你,提醒着午夜钟声响起时的绚烂与辉煌……亨利·詹金斯说:“文本自身并不具备什么力量,力量是在‘迷’们将文本吸收融进自己独特的生活体验的过程中产生的。迷文化所青睐的并非‘奇异’的文本,而是‘奇异’的解读方式。”[ZW(]转引自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78页。[ZW)]
三、媒介基础:造梦空间
不同的亚文化群体需要不同的表达方式与书写空间。源出于英国工人阶级的亚文化青年,以铆钉皮衣、夸张拉链、触目惊心的发型和歇斯底里的摇滚乐作为反抗的标志;冷战时期的中国亚文化青年以一身绿军装、二八自行车和崔健的“一无所有”作为反叛的符号。相比之下,当下中国的青年亚文化行为则显得悄无声息。他们提倡的是“低调的华丽”,无需借助任何“出位”的外在形式来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和风格化含义,而是凭借自身熟悉的新媒介优势,不声不响地从事着亚文化的生产与传播。反之,今天的青年亚文化现象也可以视为中国参与全球化进程和互联网技术迅猛发展的结果。
对生于网络时代的青年群体来说,由电脑、平板电脑、智能手机等构筑起的网络世界就是他们生存的世界和空间。网络时代和商业结盟的特殊性,让物理属性上的“宅”成为一种可能,“宅女有三宝:电影、小说、支付宝”,只要人们愿意,就可以用网络隔绝掉整个现实世界,过上足不出户、“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日子。而在精神层面上,其信息获得的最主要途径也非网络莫属。家庭传统、学校教育、电视文化的式微、滞后、虚伪都使其倾向于从更迅捷的网络上获得各种讯息。新媒介,作为他们的生存方式和语境,自然就成为其展示自身想法的言说空间和舞台。
这一言说空间对当下的青年人来说尤为重要。他们缺少现实生活中的话语权,社会背景的黯淡和经济地位的不明朗,权威太多和生活压力的巨大一再证明着他们在庞大现代社会中的渺小,他们不能、不敢甚至不愿在既有的话语空间中发声,网络则成为其在主体失落的话语环境中仅存的自我空间。在网络中,他们或自娱自乐或呼朋引伴,大展拳脚,意欲构筑辉煌的春秋大梦。在他们的造梦空间中,他们利用媒介技术实现身份确认,具体表现为对异己者,特别是成人世界的排斥和对同好者的开放与欢迎。
对异己者的排斥需要技术和文化的双重支持,而这对时下的青年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网络媒介的虚拟性和匿名性,使每一个个体可以“泯然众人矣”,变得面目不清。这种模糊性就避开了成人家长般的监视、压抑和批判,也使青年克服了自身的羞涩、胆怯和种种焦虑。而以亚文化思想为“体”、网络技术为“用”,就可以过滤掉更多的异己者,以自我保护的态度捍卫着个人网络空间的神秘性与纯粹性。比如,当我们打开某一网页时,页面会弹出一个对话框,显示着一张机器猫的图片,并礼貌地请你输入图片人物的三个名字,只有输入正确才能继续观看。可见,网页的主人在以此进行简单的身份识别,只有那些和他/她一样熟悉并喜爱机器猫的客人才有资格进入空间与其交流对话,并获得热情的款待。青年们通过技术手段逃脱了主流意识形态的规训,隔绝掉了成人世界的干预,为青年亚文化铺设了一条相对自由的表达之路,而这种自由表达则是青年亚文化现象生产和传播的基础。
而对同好者的开放与欢迎则验证着麦克卢汉的“部落化”理论。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马菲索里(Michel Maffesoli)也用“新部落”的概念来涵盖这种亚文化类型。“新部落没有我们熟悉的组织形式的硬性标准,它更多的是指一种气氛,一种意识状态,并且是通过促进外貌和‘形式’的生活方式来完美呈现的。”[ZW(] Michel Maffesoli, The Time of the Tribes, Sage Publications Ltd, 1996, p. 98.,转引自马中红《新媒介与青年亚文化转向》,《文艺研究》,2010年第12期。[ZW)]在当下的青年亚文化中,传统的阶层、性别、宗教都不再成为划分社会群体的因素,而共同的爱好、趣味、审美习惯、消费模式等都可以成为区隔小规模社会群体的新元素。如QQ的“QQ群”、百度的“贴吧”、豆瓣的“小组”、微博的“微群”,以及各式各样的专门网站,无不在显示着青年亚文化对同好者的欢迎,无论你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青年亚文化这种极具开放性和包容性的姿态,使其文化迅速扩张,最大限度地吸纳了尽可能多的青年人参与其中,或创作或传播或消费或评价,以致青年亚文化逐渐走出了“亚”的范畴,而成为广大青年群体自觉接受的文化形态,成为全社会所有青年的文化,是独属于青年人这一阶层的文化,是青年人全员参与的主流文化。
而这样的盛行的文化必然会引起嗅觉灵敏的商业资本的关注。“80后”原创的作品有着与生俱来的商业属性,穿越小说的前文本往往就是在当时产生了轰动效应的影视作品,是成功的商业电影电视剧,在此基础上的二次创作自然不会泯灭了它的商业价值。而网络空间的繁荣与活跃,不仅使不少作品在虚拟网络中获得了交口称赞,更为作品和作者在现实空间中赢得了生存权。网络文学和网络作家凭借在网络世界中攒下的良好口碑,进而在传统印刷出版业乃至体制内获得了认可。这般有着良好网络读者基础的作品,经由出版发行继而改编成影视剧并获得商业成功并不太难。商业文化对青年亚文化的认同,暗合了“80后”长久以来渴望被认可的心理期待,让青年们经由消费和市场层面发现并确立了自身的意义与价值,而这种认同是家庭、学校、社会等传统渠道所无法给予他们的。
中国当下的青年亚文化现象与英国的青年亚文化不同,他们不像后者来自工人阶级的底层,并时时传达出抵抗与愤怒的姿态。简单地用英国的青年亚文化理论来解读中国的亚文化现状,是不合时宜的,恐也会有水土不服之感。中国的青年亚文化是温和而炽烈的景象,是长期被“误读”和“标签化”了的一代人的自娱自乐、自话自说,他们本无意与传统的社会权威发生任何冲突,他们只是想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玩一会儿,借此远离尘嚣直上的现实。唯有在亚文化中,平日里那些惯于沉默和一脸迷惘的青年,分享着言说不尽的话题,并运用新媒介捍卫着自己说话的权利。在青年亚文化的领域内,业已而立之年的“80后”们,似乎又变成了生活在童话中的孩子,是梦游仙境的爱丽丝,穿过了一个树洞,经历了光怪陆离的急转直下,进入了一个无人了解的美好世界,并在那里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