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文本性,如亚瑟斯所界定的,关注的是所有文本的运作方式。在赛博文本的研究中,文本被理解为机器,视文本为机器不是隐喻的用法,而是具有相当具体的意义。赛博文本性决不只局限于数字文本——印刷文本同样有赛博文本的功能。通过令人信服的统计分析,亚瑟斯为我们展示了通常在印刷文学和数字文学间作出的区分其实是一种误导——“让读者去冒险”这类印刷书籍(这类书籍有数个故事情节,按照像掷骰子那样的运气来阅读)在许多方面比其他印刷文学更像《下午》这种风格的超文本小说。因此,在原则上,这样的赛博文本性并不承认在印刷文学和数字文学间有根本的区别。但另一方面,在实际上,数字形式可以为文本功能的设计提供更灵活的途径,这就必然意味着重心毕竟还是在数字文本上。
关于赛博文本性,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重要方面,在于它不仅仅与“文学”有关,即便这里用的是“文学”一词最广泛的意义。赛博文本性还包括像电脑游戏这样的形式,如果我们想全面了解这些形式,那就不应该把它们硬性归入文学的范畴中。电脑游戏,如多用户网络游戏(MUDs)等,是赛博文本,但不是文学。在探讨文学时,亚瑟斯引入了一个新的术语,即“遍历”(ergodic)[ZW(]在本书第一章注释8中作者说:“‘遍历’是希腊语ergos和hodos的结合,这两个词分别是工作和路径的意思,因此,遍历文学要求读者致力于积极地寻找/跟随文本路径的工作。”亚瑟斯使用“ergodic literature”是要强调读者/用户使用各种手段,“付出非常规的努力”以穷尽文本的各种可能性,这与作为统计学和计算机术语“ergodic”即“遍历各态”的意思非常接近,因此我们将其翻译为“遍历文学”。——译者[ZW)]。遍历文学需要付出“非常规的努力”来游历一个文本。[30]眼睛在字里行间移动以及翻书页都被视为“常规”的努力,而除此之外的则是“非常规”的努力。因此,像雷蒙·费德曼的《两个或者没有》(1972),这本书的文本有时会印刷成环状,迫使读者要把手上的书转360度来阅读,这可视为遍历文学的一个例子。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1962),使读者不得不在诗歌《微暗的火》、评注和索引之间跳跃阅读,这也是一个遍历文学的例子。[31]这些例子再次证明了在印刷格式和数字格式中都存在遍历文学。[32]
文本的功能可定位如下:生产阶段(从程序上建构文本)、文本自身(已编程的文本)和阅读(遍历文学)。此三者也可同时发生。虽然超文本只是赛博文本的一个子范畴,而且它的功能也有很大的局限性(特别是亚瑟斯意义上的“纯超文本”),但我仍然要强调超文本——其作品的各部分是相互链接的——不仅是“写作的最普遍形式”(引自尼尔森),而且也是赛博文本的基础。
在描述遍历文学时我们需要[HTH]文本单元(textons)和[HTH]脚本单元(scriptons)这两个概念。[HTH]文本单元是一个文本的“基本成分”,属于深层结构;而[HTH]脚本单元则是[HTH]文本单元的可能结合,属于读者见到的表层结构。在任何给定的超文本中,所有单独的[HTH]文段(节点)的总和是[HTH]文本单元,而每一位读者所选择的[HTH]文本单元的总和则是[HTH]脚本单元。打个比方,像马克·萨珀塔的《第一号创作》(1962)和B. S. 约翰逊(B. S. Johnson)的《不幸的人》(1969)这样的印刷文本,文本印在散页纸上使其可以像洗牌一样按照任意顺序阅读,在这里每一页纸就是一个[HTH]文本单元,每一种偶然的阅读秩序的总和就是[HTH]脚本单元。
考虑到[HTH]文本单元和[HTH]脚本单元运作的不同方式,以及读者参与到文本的意义生产的所有方式,亚瑟斯为可能存在的文本建构了一种类型学,包括7种文本类型[33]:
[HTH]1.动态学:静态的([HTH]脚本单元保持不变),[HTH]文本单元内的动态学([HTH]文本单元数量不变,[HTH]脚本单元可变),[HTH]文本单元的动态学([HTH]文本单元的数量和内容都可能变化)
[HTH]2.可确定性:可确定的(对某个给定情境的相同反应往往带来相同的结果),不可确定的(反应的结果不可预知)
[HTH]3.瞬时性:瞬时性的(用户时间的消逝导致[HTH]脚本单元的出现),非瞬时性的([HTH]脚本单元只通过用户的行为才出现)
[HTH]4.视角:个人的(需要用户在文本所描述的世界扮演一个重要角色),非个人的(读者不作为参与者进入文本的世界)
[HTH]5.访问:随意的(读者在任何时间都可获得所有[HTH]脚本单元),受控的(只有在符合一定条件下才可获得某些[HTH]脚本单元)
[HTH]6.链接:外显链接,有条件的链接,无链接
[HTH]7.用户功能:探索性的,结构性的,解释性的,文本单元的(见下文)
当然,这样的分类并非就是“权威的”,还会有其他的(甚至更好的)划分,而且当然还会有一些极限情形和混合类型不容易划入这些分类中。[34]尽管如此,这不是一个纯理论思考的分类,它建立在对真实文本的分析之上——因此,它有坚实的经验上的支持。这一模式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它的启发性。从这七种变体和它们的可能价值中我们可以建构576种不同的类型,而迄今为止我们最多只使用了其中的12种(印刷文学的基本模式是:静态的、可确定的、非瞬时性的、非个人性的视角、随意性的访问、无链接的和解释性的)。即使我们假定其中一些类型可能只具纯理论的意义,但我们仍有充足的空间对赛博文本的文本模式进行实验,即对于占主导地位的“为多媒体而改变”运动而言我们还有许多其他选择。
在亚瑟斯的类型学中,“用户功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其重要性涉及对流行术语“交互性”的意义的严肃思考。显然,至少从罗曼·茵伽登开始,所有文学都是交互性的——没有读者的积极参与,文学艺术作品是不完整的。读者参与文学意义的建构有许多方式,亚瑟斯将这些方式划分为四种基本的用户功能。下图展示了这四种功能以及它们和其他相关概念的关系[35]:
[XC015.tif]
[HTH]解释是最基本的用户功能,所有的文本都需要解释。[HTH]探索功能指通过获得的文本材料选择路径(或者,用其他术语来说,通过获得的[HTH]文本单元建构[HTH]脚本单元)——我在其他地方曾提出我们应该把“选择”(selection)作为一种附加的功能(在一些极端情形下,导航[navigation]是不合适的)。[HTH]结构性功能指在个人文件中重组[HTH]文本单元或它们之间的关系(链接)。[HTH]文本单元功能是指积极参与文本写作的可能性——写作附加的文本、改变以前就存在的文本或删除这个文本;应该注意,写作也包括编程。在“交互性”这一术语的通行用法中,[HTH]探索(或选择)功能似乎是最流行的。在前面对超文本文学的讨论中,[HTH]文本单元功能往往被凸显出来——在超文本文学中,“读者成为作者”成了流行语;但根据上图所示,[HTH]文本单元功能(它允许具体的共同写作[co-authorship])却根本不属于超文本领域!正如亚瑟斯所说,“混淆了超文本的读者和作者的能力,就好像混淆了导游和城市建筑师的能力一样”[36]。
对于亚瑟斯的模式需要作几点评注。其一是亚瑟斯对超文本的界定。对他而言正确的超文本是一静态结构——[HTH]脚本单元有不同的变体(从一次阅读到另一次阅读),但[HTH]文本单元和它们之间的关系(链接)却是不变的。因此亚瑟斯宣称《下午》不是一部真正的超文本,因为它使用的是“有条件的链接”——只有在特定条件下(依赖于读者的选择)链接才能激活。亚瑟斯对超文本的限制,与布什和尼尔森对超文本的界定不相容。在静态/动态之间进行划分,似乎有点儿刻意强调了超文本和赛博文本之间的区别。
其二是关注叙事这个问题。亚瑟斯作了明确的区分,认为遍历文本不是叙事文本——它们完全属于不同的分类。这一主张体现在好几个方面。本质上说这一区分似乎是正确的——遍历文本的特性很明显不能根据叙事的术语来理解。而且,遍历文本的一些特性是与叙事观念完全不相容的。但另一方面,在大多数遍历文本中,也有很强烈的叙事成分(这一点亚瑟斯从来也没有否认)。在许多例子中,这种叙事成分甚至比遍历成分还要强烈——因此,存在一个不能简单用或此/或彼来形容的灰色地带。此外,可以把叙事看作解释性的模式或框架,在这个模式或框架下,甚至遍历文本也可以进行阅读。人们很容易与亚瑟斯产生共鸣,因为叙事作为一种占主导地位的模式(或,叙事性在大多数研究领域)已经太久了,因此把焦点移到非叙事上来或许有助于改变。
其三是关注时间问题。亚瑟斯明确表明,时间的维度、处理文本中的时间性要素的可能性,在数字形式中都极大地扩大了。但在亚瑟斯开创性的研究中,这还是一个尚未理论化的问题。越是强调时间性,就可能越会导致印刷文本和数字文本之间的区别。虽然赛博文本性自身并没有造成印刷文本和数字文本之间的区分,但应该强调的是,有些印刷文本无法做到的事情,数字文本不仅能够做到,而且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做到。在其论文《不可能遗漏:时间的遍历性》[37]中,马库·艾斯柯利仁对这些时间的可能性进行了有趣的描绘。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有两种时间层次:[HTH]界面时间(读者与文本发生作用的物理时间跨度)和[HTH]认知时间(读者想象性地建构或重建诗歌或叙事内容的年代上的时间跨度)。[38]由于赛博文本技术的存在,对时间问题的处理得以可能,所以界面时间和认知时间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成问题;在一些例子中它们之间的区别甚至完全消失了。那么,另一条路就是仔细检阅时间变化起作用的方式。[39]文本可能受时间限制,因此在某一时刻它就不存在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印刷文学也模仿了这一效果,比如艾斯柯利仁的Semtext(1990),其中某些章节是有失效日期的,但这意味着什么需留待各种本体论来思考。如果有必要的话,万维网中的一个数字文本可以永久删除(但经常存在盗版问题——如果另有复制品流传,那么数字文本的消失就像印刷文本的消失一样是不可能的;一个可自我删除的程序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种程序往往会被盗版者破解)。
赛博文本的功能是多样的,所以它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类型(参看上文关于类型学的讨论)。一个文本可能在某些阶段是瞬时性的(文段一个接一个自动出现),而在另一些阶段却是非瞬时性的(需要读者作出选择使文段发生改变)。整个文本或部分文本的阅读/反应时间可能不受限制,可能受限制但时间足够长,也可能因受限制而造成时间不足。如果整个文本的阅读时间严格受限,那么这意味着这个文本不能完全读完。
重读整个文本或部分文本的可能性有三种:抑制的(restrained)、受限的(limited)或不受限的(unlimited)。威廉·吉布森的《艾格内帕》(1992)可能是最为人知的不能被重读的文本。一个有趣的“受限”的例子是史都尔·摩斯洛坡的《里根图书馆》,在这里重访一个文段会导致它的改变——对某个文段的每一次重访都会增加文本的数量。因此,读者可以重访他以前读过的文段,但文段的内容每一次都会改变。情况更复杂的是,改变也是受限的,四次重访过后接下来的访问将不会导致任何改变——但即使是在第四次访问之后,也不可能再重新访问第一次、第二次或第三次阅读时的文段了。
整个文本可能包括不同的时区——某些部分会比其他部分有着更加纷乱的节奏。例如,甚至屏幕也会分区,每一区遵循不同的时间。最后,时间的变化可能是线性的或循环的。
通过时间性我们回到叙事和叙事学的问题上来。虽然叙事学已经发展出精致的方法,可以解决许多时间性的操作和失真问题,但很明显它仍不能回答由交互性和时间造成的赛博文本的所有形态的问题。如亚瑟斯所说,它们是遍历文本,不是叙事文本,正因为此,光是依靠叙事学的定义是不足以分析它们的。但我仍想作出一种折中的尝试。虽然我们确实需要能够接纳遍历文学所有新特性的新工具,但[HTH]局部地使用叙事学分析,并且配合其他方法,似乎仍然是可行的。我们所要做的,是重新定位叙事学在新的文学理论框架中的位置,而这种新的文学理论是以赛博文本的观点看待文本的。
[HJ2mm]
[HT10.5《汉仪中宋简》]注释:[HT8.5XH]
[1]“[HT8.5H]仙都[HT8.5XH]”一名系从济慈的诗《忽必烈汗》中借来,但尼尔森也提到这个词与奥森·威尔斯的电影《公民恩》的主角的豪宅“[HT8.5H]仙都[HT8.5XH]”有关。(《忽必烈汗》应为柯勒律治所写——译者)
[2] Nelson 1993, 1/ 4。另一位重要人物是道格拉斯·恩格尔巴特,他是超文本发展史上继布什和尼尔森之后第三位重要人物。恩格尔巴特率先把布什的观念引入计算机领域。“增值”(Augment)是其超文本计划——“增值”意味着人类智能和理性的增加。今天,恩格尔巴特以其作为鼠标和视窗的发明者而为人所熟知。尼尔森公开表示对恩格尔巴特的赞誉:“恩格尔巴特的NLS系统是第一个真正的超文本系统,‘[HT8.5H]仙都[HT8.5XH]’只是第一个被人叫做超文本的系统。”
[3] 尼尔森自己十分轻视万维网——因为互联网呈现出来的无计划和混乱正是[HT8.5H]仙都[HT8.5XH]计划所要克服的。应该注意的是[HT8.5H]仙都[HT8.5XH]计划尚未结束,尼尔森仍积极地从事这一计划的研究。
[4] Nelson 1993,0/ 2。
[5] 同上,0/ 3。
[6] Barthes 1993, 6。
[7] Nelson 1993,,2/ 53。
[8] 同上,“Preface to the 1993 edition” (unnumbered)。
[9] 同上,5/ 11-13;收费按照每一字节来计算,因此单位必须非常小;尼尔森称这个单位为nib。
[10] 同上,2/ 29-30。但是,最近在捷瓦斯基拉的一次讲演中,尼尔森提到公众领域的出版也是[HT8.5H]仙都[HT8.5XH]的一种选择。
[11] 同上,“Preface to the 1993 edition” (unnumbered)。
[12] 同上,2/ 41。
[13] 摩斯洛坡支持《后现代文化》(Postmodern Culture)的做法(《后现代文化》加入了大型的学术期刊集团,订阅这些期刊需支付一定费用),而菲利克斯则提倡《电子书评》(Electronic Book Review) 的做法,它通过广告收入而向用户免费开放。见Electronic Book Review 6a (Winter -97/ -98), http:// www.altx.com/ ebr/ ebr6/ ebr6.htm
[14] Nelson 1993,2/ 42-43。
[15] 同上,2/ 34。
[16] 同上,“Preface to the 1993 edition” (unnumbered)。
[17] Landow 1992, 4。
[18] Aarseth 1997, 2-3。
[19] 同上,1。
[20] Nelson 1993,2/ 26。
[21] 参见Landow 1992, 8-13。
[22] 关于罗兰·巴特的“读者性文本”和“作者性文本”,见Barthes 1993, 4。
[23] 关于这份列表,我要对马库·艾斯柯利仁致以谢意——这份列表(某种程度上有别于)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共同撰写的一篇论文上(Eskelinen & Koskimaa 1999)。
[24] Joyce 1995,41。
[25] 同上,42;参见道格拉斯1987年未发表的会议论文Beyond Orality and Literacy。
[26] 参见Joyce 1995; 1998; Bernstein & Joyce & Levine 1992。
[27] 参见Moulthrop 1995; 1997b; 1999。
[28] 参见Rosenberg 1996a; 1996b; 1996c; 1998。
[29] Rosenberg 1996a, 114。
[30] Aarseth 1997, 1。
[31] 有趣的是,尼尔森曾说:“……我相信是在1969年,当时我正准备从纳博科夫《微暗的火》——一部杰出的诗歌超文本——的出版商那里获得准许,希望将它用在一个演示片中。但IBM的人拒绝了,认为它太激进。看来进步总要等待跛足的人跟上。”(1993,1/ 31)。
[32] 古腾堡计划中的数字文本可以视为非遍历性数字文本。即便是在电脑屏幕上,这些文本文件的阅读方式都和印刷文本一样。有人可能会争辩道,下载这些文本文件并用适合阅读它的程序打开它,很明显是读者在游历文本前所需要的“非常规”的努力。我们可以反驳说,下载并且打开一个阅读程序只是外在的和暂时的功能——首先,在开始阅读前必须要有阅读的书;其次,随着电子阅读设备的进步,这些功能会不断简化和自然化,因此这和在书架上选一本书没什么不同。
[33] Aarseth 1997, 62-65。
[34] 马库·艾斯柯利仁(1998a)认为史都尔·摩斯洛坡的《漫游网际》就是这种混合类型:在《漫游网际》中时间是建立在文本基础上的,因为屏幕会自动根据30秒延迟而滚动。但是,几乎每一页都有超链接,如果读者阅读速度够快,他可以在屏幕自动改变之前点击这些链接,这样就把时间建立在读者基础上了。从理论上看,一个一直保持快速阅读的读者可能甚至不会注意到屏幕可以自动改变的特点。
[35] Aarseth 1997, 64。
[36] 同上,xx。
[37] Eskelinen 1998a。
[38] Luesebrink 1998, 107-108。
[39] 艾斯柯利仁把时间可能性分成十个方面,而下文的分类是其简化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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