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中宋》]目 次[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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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引言[XH7][JX-*2][ZZ1D][JY] [JX*2]132
二 少年时代[XH7][JX-*2][ZZ1D][JY] [JX*2]133
三 出处大端[XH7][JX-*2][ZZ1D][JY] [JX*2]134
四 会稽荒政[XH7][JX-*2][ZZ1D][JY] [JX*2]137AA
五 兰亭修禊[XH7][JX-*2][ZZ1D][JY] [JX*2]140
六 誓墓文成[XH7][JX-*2][ZZ1D][JY] [JX*2]146
七 隐居养真[XH7][JX-*2][ZZ1D][JY] [JX*2]147
八 传业有人[XH7][JX-*2][ZZ1D][JY] [JX*2]149
九 书学研究[XH7][JX-*2][ZZ1D][JY] [JX*2]150
十 结论[XH7][JX-*2][ZZ1D][JY] [JX*2]168
附录一 兰亭新考[XH7][JX-*2][ZZ1D][JY] [JX*2]170
附录二 六朝书家评述[XH7][JX-*2][ZZ1D][JY] [JX*2]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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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一[FK)][HT18.] 引 言[HT]
书法在人类生活上占重要之位置，所以达情，所以记事，犹之饮食服御之不可或缺，先哲发明，由于需要。变通不极，日用无穷，与圣同功，参神并运，前人列书学为六艺之一，亦不以小道视之也。自后汉张芝，雅擅草书，时人如梁孔达、姜孟颖爱而效之，于是后学竞慕，以为秘玩。盖已不复视书学为实用之技能，而竟视为美术之创作矣。唐窦泉所谓：“古者造书契，代结绳，初假达情，浸流竞美。”（《述书赋》）龚定盦亦云：“夫文臣学士书体之美，魏晋以后，始以为名矣，唐以后，始以为学矣。”（《说刻石》）是知书学初源于实用，后成为美术之专科，其中邅迹，颇有可言。然文物进化，由简而繁，初民朴拙，今人巧思，自有文字，吾人因之而为图画。六书中之象形，即为我国最初最简之画也，后书画虽分为二事，而书除保留其特殊功用外，仍与图画并为直接表现个人情绪之一种造型艺术。书画同为线条构成，其名虽异，其质则同。故一代书法之变化，画亦随之而转移，易代便见，文徵明谓：“唐人画，正如晋人画，法度具备，变幻迭出。”盖其证也。凡承认我国画为美术者，不得不与书法同类并看，盖二者皆仗线条构成，同出一途，且其发挥个性，挑拨美感，又无不同也。我国名画家几无不善书者，画家即书家，书法即画法。赵子昂论画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须八法通，若是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则可悟二者之关键矣。西人不视书法为美术者，则以中西文字之构造不同，彼主音而我主形，彼简易而我尚美观，然彼诠衡我国美术，又无不以书法列为首要也。我国浅人，学画而不从书法入手，是真数典忘祖，见诮外人矣。
我国书史，源远流长，专门典籍，汗牛充栋，名家巨子，车载斗量，若为之一一整理，则非累数百万言不能殚，则又非个人心力能几及也，故有心整理书史者，则惟有择其最重要之时代，最有名之人物而讨论之。余虽不善书，然亦知其美，研究之余，斐然有作。吾闻之黄山谷云，学书须从魏晋入手，其他书家，莫不云然，且又竞推王羲之为书家祖，则书学之最重要时代厥为晋，而晋代书家尤推羲之为第一矣。我国虽市井之徒，苟问其谁为我国之大书家，则必曰：“王羲之哉！铁画银钩之王羲之哉！”其实彼等多未能睹王羲之字迹，且或未知王羲之为何代人物，不过耳熟能详，信口而出耳，可见王羲之之书法，为我国书界之极轨，实至名归，百世不朽者也。以如此伟大之美术家，倘在海外文明诸国，则必有人为之创立纪念会矣，提倡王羲之奖金矣，为之举行百年祭矣，而关于彼人之年谱列传，尤多至不可胜数，至少亦视之为拉飞耳（Raphael）、米克郎启洛 （Michelangelo）等俦，为人挦扯殆尽矣。乃王羲之之在我国，虽享身后之名，但除少数书家文士之外，一般人对于此伟大美术家之平生及价值，一概置之不理，几以为徒记其名已足于用者，此种不求甚解之心理，似不可为讳者也。《晋书》中虽有王羲之传，但语焉不详；而书学书中，虽间有王羲之事迹，而散漫已甚，令人阅过十种书，而仍不得一清晰之概念，无怪一般民众不能深切认识之。晚近整理国故之风，甚嚣尘上，诚为我国文艺复兴之新现象。然环顾我国固有学术中，任何一题足供研究，即如王羲之一人，已足为美术史家研究之对象，乃仍无人下手者，似亦有故。第一，王羲之之名太旧太熟，妇孺皆知，则研究结果，必不能出奇惊众，故皆择其最近世者、最新奇可喜者研究之。第二，书学本我国美术独有之特色，既不能以外国美术原理沟通之，则不能大发议论矣，取材不出于旧籍，材料丰富，则人反以抄袭堆砌为嫌，否以守旧见讥，实可为而不可为也。第三，书学范围，视书法为狭，而枯燥加甚焉，且人人能作书，则人人鲜知书矣。此美术批评专家所以日少也。有此三因，人遂不欲走入此途，除少数为艺术而攻艺术者之外，他无有也。余非能抱此高尚主义者，不过好为其难，偶执中国美术史之一题为研究之对象，既开其端，为贯彻始终起见，不得不埋头苦干耳，所谓“困学”，非“乐学”也。并世贤达，有起而和之，则区区心血不为徒洒，而研究精神，或可加倍兴奋也。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二[FK)][HT18.] 少年时代[HT]
王羲之，字逸少，琅琊临沂人也。祖正，尚书郎，父旷，淮南太守，家世清华，奕叶不替。羲之幼讷于言，无异常童，人皆易之。其含光隐曜，善刀而藏，固未可以常理测也。
羲之七岁学书，不待拘迫，年十一，见前代笔论于父枕中，窃而读之，爱不忍舍。父曰：“汝何来吾所数也？”羲之笑而不答。其母曰：“汝年幼小，看用笔法，未能解晓，纵获父教，恐复不能秘惜。”父乃语羲之曰：“待汝成人，吾当授汝。”羲之拜曰：“愿早授之，使得成人，已为暮学。”父奇之，语以大纲。羲之尽心习之，不事嬉戏，学功日进，复从卫夫人（名铄,字茂猗，晋汝阴太守李矩妻）学。卫夫人之笔法，传自钟繇，而钟繇则上承蔡邕之法脉也。羲之既有家学，又得名人所授，虽童年弄笔，便有老成之志，卫夫人叹其异日享名必居其上，亦可谓慧眼识人矣。
羲之年十三，尝谒周顗。周顗者，高居显职，而爱才若命，固当日之龙门也。彼素有广大教主之目，多士趋之，如水就下，士有得其一言之褒者，往往如膺荐命焉。“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颇可为此老咏也。羲之以执礼见，顗察而异之。于时盛筵既张，华堂客满，时重牛心炙，人皆有欲炙之色，座客未噉，顗先割啖羲之，一时座客皆惊，争相瞩目，从前之悬悬于牛心者，今皆眈眈于羲之矣，由是传播，遂以知名。
而其叔王廙尤深异之，尝画孔子十弟子并赞畀之云：“余兄子羲之，幼而岐嶷，必将隆余堂构。今始年十六，书画过目便能，就余请书画法，余画孔子十弟子以励之。嗟尔羲之，可不勖哉！画乃吾自画，书乃吾自书，吾余事虽不足法，而书画固可法。欲汝学书，则知积学可以致远。学画可以知师弟子行已知道，又各为汝赞之。”审此，羲之于书翰之外，又能绘事矣。逸少既长，博学有口辩。以彼天分既极高强，判别又能敏捷，辩才无碍，意态横生，如此少龄，实为罕见。且其事事有定识，不随波逐流，人是以骨鲠称之。当时彼之书法已甚有名，尤善隶书，为一时之冠，论者谓其飘若浮云，矫若游龙，为不可及。遂深为其从伯敦、司徒导所器重。时陈留阮裕有重名，为敦主簿。敦尝谓羲之曰：“汝是吾家佳子弟，当不减阮主簿。阮主簿亦渫然意下，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其少年头角已峥嵘如此。
羲之少时，本与诸昆季同读于家塾，王家兄弟，固自不弱，然风流文采，独让羲之也。时太尉郗鉴，门第清华，有女及笄，甚知书，欲了向平之愿，使门生求女婿于王导。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闻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此正佳婿邪？”访之乃羲之也。鉴素慕其名，遂以女妻之。羲之青年识趣，已自不凡，而郗鉴观人于微，可谓能择佳婿矣。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三[FK)][HT18.] 出处大端[HT]
羲之起家秘书郎。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累迁长史。亮临终上疏称羲之清贵有鉴裁，迁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誉，朝廷公卿皆爱其才器，频召为侍中吏部尚书皆不就。复授护军将军，又推迁不拜。其高致如此。扬州刺史殷浩素推重之，劝使应命，乃遗羲之书，其语甚切：[HTF]
悠悠者以足下之出处，足观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谓为然。至如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幸徐求众心，卿不时起复，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开怀，当知万物情也。[HT]
王羲之答之，愿就宣抚之使：[HTF]
吾素无廊庙志，直王丞相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尚存，由来尚矣。不于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儿娶女嫁，便怀向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若蒙驱使关陇巴蜀，皆所不辞。吾虽无专对之能，直谨守时命，宣国家威德，均不同于凡使，必使远近咸知朝廷留心于无外，此所益殊不同居护军也。汉末使太傅马日磾慰抚关东，若不以吾轻微，无所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HT]
羲之既拜护军，又苦求宜城郡不许，乃以为右将军，会稽内史。时桓温既灭蜀，威势大振，朝廷惮之。简文帝以浩负盛名，朝野推伏，故引为心腹，以抗于温。浩既拜扬州刺史，遂参综朝权，益与温交相水火。颍川荀羡少有令闻，浩擢为义兴吴郡以为羽翼。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不宜内搆嫌隙，以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睦，因寓书于浩以戒之，浩不从。及浩将北伐，羲之以为必败，以书上之，其言甚切，浩又不从，整军遂行，果为姚襄所败，复图再举。羲之又遗之书，劝以休养生息，尊贤虚己，不以快意于目前，致生民于涂炭也。其书云：[HTF]
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固已久矣，而加之败丧，此可熟念，往事岂复可追，愿思弘将来，令天下寄命有所，自隆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因循所长，以固大业，想识其由来也。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追究往事，亦何所复及，宜更虚己求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复所及，莫若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任国钧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廷恩布平正，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举，未能事事允称，当重统之任，而丧败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今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尚未知获济有期，若犹以前事为未了，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知言不必用，或取怨执政，然当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尽怀极言。若必亲征，未达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割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惨夷之刑矣，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 [HT]
羲之于此，颇见风稜，而关怀家国，顾恤民艰，实为循吏之本色。其尚有与会稽王（简文帝）笺，陈浩不宜北伐，并论时事云：[HTF]
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时之遇，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以深，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有之，诚独运之明，以德迈众，蹔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成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西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则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诫。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合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如反掌，考之虚实，著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疑后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蹔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则宗庙之忧，四海有赖矣。[HT]
羲之前后三书，皆为殷浩而发，盖能深度事变，知彼知己，力断北伐之举为不成功，诚欲以口舌之功，以报知己，而致国无疆之庥也。殷浩苟听其言，何致有山桑之败，重为天下戮笑。桓温素忌浩，及闻其败，即上疏罪之。竟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安县。昔人云：“凡举事者，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仇者所快也。”而殷浩一以兼之，可哀也矣！殷浩之体德沉粹，识理淹长，而犹轻举妄动，一败涂地，愈可征羲之卓识，迥出时流，而笃念旧恩，尽忠报称，为不可及也！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四[FK)][HT18.] 会稽荒政[HT]
羲之既就会稽内史之职，非其志也。自谓“如此都郡，江东所聚，自非复弱干所堪”（《辞郡帖》）。“寻复逼，或谓不可以恭命，遂不获已，处世之道尽矣。”（《恭命帖》）盖欲报朝廷之知遇也。及莅郡，而荒灾迭起，盖军兴以来，割削遗黎，刑徒竟路，大军之后，必有凶年，非具经济长才，不能解厄也。羲之与人书云：[HTF]
此郡之弊，不谓顿至于此，诸连滞非复一条，独坐不知何以为治，自非常才所济，吾无故舍逸就劳，恨无所复及矣。”虽属一时之愤言，而此郡之棘手难理可知。幸羲之富于责任，戮力从事，不避权势，民有饥色，辄开仓赈贷。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尤甚，羲之每上疏争之，朝廷推重其人，事多见从，羲之怀抱，得以少舒。故其与谢安书曰：“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尔，此一郡久以蹈东海矣。[HT]
古云：救荒无善策，非无策也，无其人也，非无人也，无其心也。羲之既有救荒之心，其政自有可观者矣。吾尝钩稽其集，论次如左。
羲之赈灾之方，侧重漕运，盖漕运一法，所以便民。在昔未知漕运，遇有饥荒，惟有移民就食，如梁惠王之法——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河东凶亦然者。自有漕运之良法，而一遇凶年，则以粟就人，而非以人就粟，故其保存亦众。此实国计民生之先务也。虞都冀州，稽总赋于王畿，而贡物经行，即为运道之祖。汉兴即位关中，始引渭渠以漕山东之粟，旋浚褒斜以致汉中之谷，初不过岁运数十万石，及其盛时，岁益漕六百万石，类由河渠疏利，治之有方。魏武篡汉，偏安洛阳，然犹任邓艾，开广漕渠以达江淮。至晋而五胡乱华，势成割据，交通不便，漕运久停，迨北伐军兴，转运供给，西输许洛，北入黄河，民苦于征，流亡日众，东土饥荒，自不暇救。羲之仁心爱民，毅然请朝廷复开漕运。[HT]
[HTK]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诸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也。（《与谢安书》） [HT]
漕运本无弊，日久则弊生，有司者上下相蒙，而民生受害。故立赏罚之条以维持之。其效乃可睹。为政在责任之尊，而不在从事者众。古人谓筑室道谋，三年无成，可称的论。我国向来行政，素鲜讲求效率，故办事者虽多，而散漫无纪。行政机关，主者每易一人，往往从新改革，不恤故常，吏民大不便。每有纷更，而国家财政，大受耗损，民众间接亦损失不少。东晋时代，大概有此情况。羲之莅任以来，时为兴叹。[HTF]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十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足统之，况以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成业。（《与谢安书》）[HT]
盖时郡政之纷剧难理，可见一斑。其时东土饥荒，朝廷既设法救济，故各县皆有官仓，以备其患。而疲猾州县，克扣赈粮，弥补亏空，害国病民，此等奸官，羲之尤为厌恶，并欲杀一儆百，无奈众不从之。[HTF]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剪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校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与谢安书》）[HT]
此次郡荒，其范围甚广，“周旋五千里，所在皆尔”，且为时又久。羲之遂欲断酒以救济之。盖造酒耗谷甚巨，且为不急之物。奇荒之岁，万口待哺，固宜禁造酒以裕民食。他尝云：[HTF]
断酒事终不见许，然守之尚坚，弟亦当思同此怀。此郡断酒一年，所省百余万斛，米乃过于租，此救民命，当可胜言。（《断酒帖》）
百姓之命如倒悬，吾夙夜忧此，时既不能开仓庾赈之，因断酒以救民命有何不可。（《与谢安书》）[HT]
断酒救民，实为治标之良策。而右军之关心民瘼，盖可知矣。此外荒政，如防民流逸，羲之尤有特见。[HTF]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禽，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又有百工医寺，死亡绝灭，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或十年十五年，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可以充此。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邑，都邑既实，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罪而充杂役，尽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肃实重，岂非适时之宜邪？（《与谢安书》）[HT]
是知羲之非独一大艺术家，且为一代之经济巨子。观其刻刻以天地万物为心，以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有如古人所谓行其道忘其为身者。其经济长才，为其艺事所掩，世罕知之。余今特别提出讨论，俾世知六朝人物之大有人在也。惟《右军集》中之经世文字极形缺乏，无能供更进之探讨，则美犹有憾耳。
羲之尝与谢安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谓安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我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世所宜。”（《晋书·谢安传》）观此，则羲之志趋可知矣。羲之于玄谈最盛之时，而诋其废务妨要，可谓庸中佼佼者矣。羲之非无出世之想，但非主张个人主义者，只顾个人之享乐，而忘民众之痛苦者，盖一富有责任心之国民，其字画特其余事。“自负匡时好才略，彼天强派作诗人。”百代艺人，非羲之所乐受也。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五[FK)][HT18.] 兰亭修禊[HT]
右军风流潇逸人也，而体弱多病，故雅好服金石之药，耽于引导之术，游山玩水，养性怡颜，不乐处京师。初渡浙江，便有悠焉之志。既宦游会稽，益乐以忘死。会稽有佳山水，一时名士，多乐居焉，谢安未仕时亦其一也。他如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华冠代，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尘世意。羲之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祓禊之礼。何谓禊？萧颖士释之曰：“禊，逸礼也，《郑风》有之。盖取勾萌发达，阳景敷照，握芳兰，临清川，柔和蠲洁，用徼介祉是也。”时同会者有太原孙统（承公）、孙绰（兴公），汉广王彬之（道生），陈郡谢安（安石），高平郗昙（重熙），太原王蕴（叔仁），释支遁道林、魏滂、桓伟、谢藤、谢瑰；并逸少子凝、徽、操之等四十有二人。一时人物之盛，清标雅致，浮动于左樽右俎间。右军酒酣，挥毫制序，其词云：[HTF]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脩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脩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蹔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俛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HT]
右将军司马太原孙丞公等二十六人，各有赋诗，前余姚令会稽谢胜等十五人不能赋诗，罚酒各三斗。
诗
右将军会稽内史王羲之[HTF]
代谢鳞次，忽焉以周。欣此暮春，和气载柔。咏彼舞雩，异此同流。乃携齐契，散怀一丘。
仰眺碧天际，俯瞰绿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大矣造化功，万殊靡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亲。[HT]
司徒谢安[HTF]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迥霄垂露，凝气散流。
相与欣嘉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物景，微风扇轻航。醇醪陶玄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HT]
司马左西属谢万[HTF]
肆眺崇阿，寓目高林。青萝翳袖，脩竹冠岑。谷流清响，条鼓鸣音。玄萼吐润，飞雾成阴。
厺冥卷阴旆，勾芒舒阳旌。灵液披九区，光风扇鲜荣。碧林辉杂英，红葩擢新茎。翔禽无汗远，腾鳞濯清泠。[HT]
右司马孙绰[HTF]
春咏登台，亦有临流。怀彼伐木，肃此良俦。修竹荫沼，旋濑萦丘。穿池激湍，连滥觞舟。
流风拂枉渚，亭云荫九皋。婴羽吟修竹，游鳞戏澜涛。携笔落云藻，微言剖纤毫。时珍岂不甘，忘味在闻韶。[HT]
行参军徐丰之[HTF]
俯挥素波，仰掇芳兰。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清响凝丝竹，班荆对绮疏。零觞飞曲津，欢然朱颜舒。[HT]
前余姚令孙统[HTF]
茫茫大造，万化齐轨。罔悟玄同，竞异标旨。平勃运谟，黄绮隐几。凡我仰希，期山期水。
偶至观山水，仰寻幽人踪，回沼激中逵，疏竹间脩桐，因流转轻觞，冷风飘落松，时禽吟长涧，万籁吹连峰。[HT]
前永兴令王彬之[HTF]
丹崖竦立，葩藻映林。绿水扬波，再浮再沉。
鲜葩映林薄，游鳞戏清渠，临川欣投钓，得意岂在鱼。[HT]
王凝之[HTF]
庄浪濠津，巢安颖湄，冥心玄寄，千载同归。
烟煴柔风扇，熙怡和气平。驾言与时游，逍遥映通津。[HT]
王宿之[HTF]
在昔暇日，味存林岭。我今斯游，神怡心静。
嘉会欣时游，豁朗畅心神。吟咏曲水濑，绿波转素鳞。[HT]
王徽之[HTF]
散怀山水，萧然忘机。秀薄粢颖，疏松笼崖。游羽扇霄，鳞跃清池。归日寄叹，心冥二奇。
先师有冥箴，安用羁世罗，未若保冲真，齐契箕山河。[HT]
陈郡袁峤之[HTF]
人亦有言，意得则欢。嘉宾既臻，相与游盘。微音迭咏，馥然若兰。苟齐一致，遐想揭竿。
四眺华林茂，俯仰清川焕。激泉流芳醪，豁尔累心散。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叹。[HT]
已上十一人各成五言四言诗一首。
散骑常侍郗昙[HTF]
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条。端坐兴远想，薄言游近郊。[HT]
前参军王丰之[HTF]
肄盻岩岫，临泉濯趾。感与鱼鸟，安兹幽峙。[HT]
前上虞令华茂[HTF]
林荣其郁，浪激其隈。汎汎轻觞，载欣载怀。[HT]
颍川庾友[HTF]
驰心域表，寥寥远迈。理感则一，冥然玄会。[HT]
镇军司马虞说[HTF]
神散宇宙内，形浪濠梁津，寄畅须臾欢，尚想味古人。[HT]
郡功曹魏滂[HTF]
三春陶和气，万物齐一欢。明后欣时康，驾言映清澜。亹亹德音阳，萧萧遗世难。望岩愧脱屣，临川谢揭竿。[HT]
郡五官佐谢绎（一作怿）[HTF]
踪畅任所适，回波萦游麟。千载同一朝，沐洛陶清尘。[HT]
颍川庾蕴[HTF]
仰怀虚舟说，俯叹世上宾。朝荣谁云乐，夕毙理自因。[HT]
前中军参军孙嗣[HTF]
望岩怀逸许，临流想奇庄。谁云玄风绝，千载挹遗芳。[HT]
行参军曹茂之[HTF]
时来谁不怀，寄散山林间。尚想方外宾，超超有余闲。[HT]
徐州曹西平（或云曹华平）[HTF]
愿与达人游，解绫游濠梁。狂吟任所适，浪游无何乡。[HT]
荣阳桓伟[HTF]
主人虽无怀，应物寄有尚。宣尼游沂津，肃然心神往。数子各言志，曾生发奇唱。今我叹斯游，愠情亦蹔畅。[HT]
王玄之[HTF]
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萧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HT]
王蕴之[HTF]
散豁情志畅，尘缨忽以捐。仰咏挹遗芳，怡神味重厺。[HT]
王涣之[HTF]
去来悠悠子，被褐良足钦，超迹脩（一作超足循）独往，玄契齐古今。[HT]
已上一十五人各成一篇。
侍郎谢瑰，镇国大将军椽卡迪，行参军事印丘髦，王献之，行参军羊模，参军孔炽，参军刘密，山阴令虞谷，府功曹劳夷，府主簿后绵（一作泽），前长岑令华耆，前余姚令谢滕，府主簿任儗（一云汪假），任城吕系，任城吕本，彭城曹礼（一作禋，晋列传有李充、天章，碑则无之。）
已上一十六人诗不成罚酒三巨觥。
观所传诗，皆四言、五言而又两韵者尔，四韵者无几，四言二韵只十六字尔，终日之晷，成此区区，不见难得。是知彼辈虽为名士，但不工诗者也。彼等挹庄列之余风，想逸民之遗轨，风流自赏，以为达观，盖当时道教盛行，方士多端，以消远为宗，虚无为理，隆元学而尚清谈，疏礼法而贱名教，风气所趋，贤者亦未能免俗矣。右军扶醉挥毫，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无俦。凡三百廿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其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如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十百本，终不能及，右军亦自诧而宝之。诚稀世之奇迹，而右军之代表作也。关于《兰亭集序》传世始末，余别有文叙之，不歧出于此。
右军文余雅不喜，而《兰亭序》大足令人回肠荡气，迥异其平日所为者。右军笔札，传世虽多，不得不推此为绝作矣。又此文不入《文选》，诚沧海遗珠之憾也，或以潘岳《金谷诗序》方其文，而以羲之比于石崇。然石崇第多财虏耳，岂足比右军，金谷之会，望尘而集，以人才而论，又非兰亭会之比也，强为附会，殊可不必，吕颐浩所谓：“魏氏以还，东晋擅摇毫之妙；钟繇而降，右军驰独步之名。矧兰亭修禊之游，非金谷望尘之俗；骋怀寄傲，存逸想于胸中，感事临文，发奇姿于笔下，斯极当年之美，遂为历代之师。”（《谢赐御书兰亭表》）其所称扬，殆无溢美。
右军在会稽，非特遗爱在人，而轶事流传，不乏书林之佳话，如书换白鹅之举是矣。右军性爱鹅，盖取鹅颈之伸屈尽致，可悟书法耳。时有孤居老妪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亲友命驾就观。姥闻羲之将至，烹以待之，一场美意，讵料煮鹤焚琴。羲之得悉，为之投箸，叹惜弥日，仍厚以报之。又山阴坛酿村有道士养鹅甚美，羲之命驾往观，意甚悦，徘徊不肯去，固求市之。道士谓之曰：“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已具，无人能书，府君能自屈书两章，当合群以奉。”羲之大喜，欣然命笔，为停半日，写毕携鹅而去。其率真如此，游戏韵事，至今犹在人口。李白咏之云：“右军本清真，潇洒在风尘。山阴遇羽客，爱此好鹅宾。扫素写《道德》，笔妙精入神。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以一代大诗家为绝代之书家生色，可谓二难并矣。
右军尝诣门生家，见棐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门生侍坐见之，适适然惊，私引为幸。及送右军出门，返，则为其父误刮去矣。为之惊懊累日。其字之魔力摄人如此。
又尝在蕺山，见一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终日无利市。羲之悯之，书其扇各为五字，姥初有愠色，因谓姥曰：“姥毋忧，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可也。”姥如其言，人竞买之，瞬即尽。次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其书之得众也如此，其风趣之脱俗又如此。
羲之逸事，或不止此，此特荦荦其大，为世人乐道者，故不嫌琐碎，著录如右。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六[FK)][HT18.] 誓墓文成[HT]
羲之辞官，其事甚趣。初骠骑将军王述少有令誉，侔于羲之，而羲之甚轻之，由是情好不协。述先为会稽，以母丧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往。述犹望羲之之好己，毎闻角声，辄洒扫以待之，如是累年，而羲之终不至。述深以为恨，及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将就征，周行郡界而不过羲之，临发，一别而去，由是交恶不已。羲之尝对人云：“怀祖正当作尚书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会稽，便自邈然。”及述膺显职，羲之耻为之下，遣使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行人失辞，大为时贤所笑。既而内怀愧叹，谓其诸子曰：“吾不减怀祖，而位遇悬邈，当由汝等不及坦之故耶！”坦之为述子，少有重名。时人为之语曰：“江东独步王文度”，文度乃坦之字也。坦之有风格，尤非时俗放荡，不敦儒教，颇尚刑名，固与羲之诸子异趣，然优劣实难下定评也。羲之以有官阶不前，而归咎诸子，颇足发噱，盖或因期望诸子太深，遂致出言失检耳，而怀祖清亮简贵，为人所称，而羲之偏白眼视之，毋亦一时任性，致蹈文人相轻之陋习耶？
后述检察会稽郡，辩其刑政，主者疲于简对，羲之深耻之，遂称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曰：[HTF]
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灵。羲之不天，夙遭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遂因人乏，蒙国宠荣，进无忠孝之节，退违推贤之义，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常恐死亡无日，忧及宗祀，岂在微身而已。是用寤寐永叹，若坠深谷，止足之分，定之于今。谨以今日吉辰，肆筵设席，稽颡归诚，告誓先灵，自归之后，敢渝此心，贪冒苟进，是有无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载，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诚，有如皦日！（《本集》）[HT]
羲之因不欲做官而至于誓墓，非羲之不能有此倔强的风趣，遂成为千古归田官之佳话矣。大凡赋有才识之人，每每褊窄，羲之亦不能免于褊窄之目。一时负气，拂袖归田，殊不足诧。彼亦富有田产，不汲汲于禄养，而彼本一孤高而自足之士，既不能行其主张，遂无心于宦海。但羲之此际，不过三十四岁耳，正在人生事业进程之中，前途未可限量，而遽萌退志，其心非受重大之打击，殆必不出此一途，盖亦犹乘桴浮海之志也，其《兰亭集序》可表示其思想之一斑。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七[FK)][HT18.] 隐居养真[HT]
朝廷以其誓苦，亦不复征之。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乐。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土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而文艺之事，得江山之助为多焉。羲之少慕蜀中山水之奇，其《与谢安书》谓：“蜀中山水，如峨嵋山，夏含霜雹，碑版之所闻，昆仑之伯仲也。”然竟不遂其雅志，兹可恨也。谢安尝谓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其欢乐之趣。”其风趣如此。时刘惔为丹阳尹，许询尝就惔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询曰：“若此保全，殊胜东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座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羲之真隐士哉！羲之固与谢安之弟谢万交好，羲之优游林下时，贻书于万，述其隐居志事。[HTF]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佯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免，遂其宿心，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顷东游还，脩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戒以轻薄。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旷，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乡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言耶？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矣。[HT]
羲之暮年行乐，可于此书见之。聊桑梓之深情，聚天伦之乐事，含哺鼓腹，以游以嬉，一丘一壑，述风人寤寐之怀，某水某山，指童时钓游之所，人间清福，为之享尽矣。
时万再迁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监司豫冀并四州军事。羲之恐其意满躁进，遗书戒之。[HTF]
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大。君其存之！[HT]
羲之又与桓温书，欲其节制谢万。并不从。万既受任北征，放豪傲物，尝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诸将恨之，出征败后，废为庶人。世由此多羲之之先识。《容斋随笔》云：“逸少盖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等人也，有以抗怀物外，不为人役，故功名成就，无一可言，其操厉识见，议论闳卓，当世亦少其比！”以此观之，诚非谬赞。
羲之暮年，颇多乐趣，然一事最伤其心者，其二孙女之夭殇。[HTF]
延期官奴小女并得暴疾，遂至不救……至情所寄，惟在此等，以禁慰余年，何意旬日之中，二孙夭命，日夕左右，事在心目，痛之缠心，无复一至于此！（《官奴帖》）[HT]
羲之有内外孙共十六人。孙桢之、外孙刘瑾皆知名，一门鼎盛也。彼有七儿一女皆同生，知名者五人。阖家崇奉五斗米道，亦通人之一蔽也。
羲之以晋大兴四年辛巳（321年）生，与荀羡同时，卒于太元四年己卯（379年），享年五十九。赠金紫光禄大夫，诸子遵父先旨，固让不受。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八[FK)][HT18.] 传业有人[HT]
羲之有子七人，知名者五人，而皆工书。玄之，善隶草行，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隶，仕历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后为孙恩所害。徽之（子猷）放诞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垢面而从公，不理俗务，性好竹，自谓一日不能无。人家有好竹，则命驾造之，不问主人也。尝居山阴，月夜独酌，忽忆戴逵，逵时在剡，便夜乘舟访之，经宿方至，望门而返。其率性如此。其弟献之（子敬）死，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彼尝欲以其寿算续弟，亦血性人也。子桢之，有令名。
献之（子敬）少有令名，而高迈不羁，风流自赏，谢安最爱之。子敬雅有胆量，尝家居遇火遇盗，皆恬然处之，若无事焉，为诸兄所不及。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其父密从其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儿后当复有大名。”盖深赏其精力之贯注，而用志不纷也。尝以扫帚沾泥汁书壁为方丈大字，势若飞动，观者数百人，羲之亦甚以为能，与所知书，谓子敬飞白大有意。桓温尝使书扇，笔误落，因画作乌駮牸牛甚妙。谢安请为长史。大元中，新起太极殿，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以言试之曰：“魏时凌云阁榜未题，而匠有误钉之，不可下，乃使韦仲将悬凳书之，比讫，须鬓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宜绝此法。”献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献之初娶郗昙女，离婚后尚新安公主，晚年悔之。寻除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征拜中书令，卒于官，无子，惟一女，立为安僖皇后，以后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谥曰宪。献之以晋建元二年（344年）生，卒于太元十三年（388年），年四十五云。书法直追其父，世有“二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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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九[FK)][HT18.] 书学研究[HT]
西洋美术大都分为诗歌、文章、舞蹈、音乐、绘画、建筑、雕刻、园艺术等，而我国美术则除此之外，加以书法一种。盖我国画为六书象形之一，学画无异于学书，杨维桢曰：“书画一而已。”明岳正曰：“画乃书之余。”故吾国苟认画为美术，则书尤为美术中之美术矣。书法之必推魏晋，犹画法之必推唐宋也。晋末二王，为千古书家之代表，艳称人口，实属艺术由已立，名自人成。羲之父子之得享盛名非无故也。
晋人好清谈，喜游戏，人有一艺之长者，往往受众欢迎。一部《晋书》中人物，其间不少弹筝吹笛之徒，其精于艺者尤特著之。晋人喜结纳，应酬工具，笔札为先，顺手挥来，别饶风趣，今世所传晋帖，皆此类也。欧阳永叔云：[HTF]
所谓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候病，叙暌离，通问讯，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盖其初非用意，而逸笔余兴，淋漓挥洒，或妍或丑，百态横生，披卷发函，烂然在目，使人骤见惊绝，徐而视之，其意态愈无穷尽，故使后世得之，以为奇玩，而想见其人也。（《论古法帖》）[HT]
晋人传世之书，无论其出自何人，其功力之深浅，大都绝无剑拔弩张之态，而有缓带轻裘之风，殊足表示作者之个性，风流疏放，称卫派焉。
书虽小道，但与性情才学，息息相关。余十二三岁时，尝见有一同学，十八九岁矣，字为同窗之最劣者，彼亦自知其短，乃日夕执笔练字，其字益俗不可耐，盖其赋性既低，又不知多临碑帖，惟出于白描，又不多读书，无以启发其胸襟眼界，求其进步，戛戛其难。今相别十载，未知其于字学近有进步否？是知书学一科，性情、天才、学力，缺一不可也。执此以衡羲之，则彼于斯三者实为完备。庾亮临薨，上疏称羲之清贵有鉴裁，史又称其以骨鲠，则其于性情方面，可谓信美。郝经亦谓：
羲之正直有识鉴，风度高远，观其遗殷浩及道子诸人书，不附桓温，自放山水间，与物无竞，江左高人胜士，鲜能及之。故其书法韵胜遒媚，出奇入神，不失其正，高风绝迹，邈不可及，为古今第一。（《陵川集》）
彼年十三而知名，其才调已白于世，有诸内必形诸外，羲之天才，又何疑焉？羲之渊源家学，自幼学书，“少学卫夫人书，将自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则自道其学力所在也。抑吾闻之，羲之书初不胜庾翼、郗愔，及其暮年方妙，尝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叹服，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如神明，顿还旧观。”其为时习所叹服如此，而进步之速，实由学力之深也。陶隐居亦谓逸少自吴兴以前，诸书尤为未称，凡厥好迹，皆是向会稽时永和十许年中者。（《与梁武帝论书》）益可征其苦练而成也。羲之曾与人书云：“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又云：“吾书比之钟繇、张芝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张精熟过人，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后达解者知其评之不虚。吾尽心精作亦久，寻诸旧书，惟钟张故为绝伦，其余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贤，仆书次之。须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尽，得其妙者，其事皆然。”羲之少学钟书，胜于自运，其后自辟门户，别成体势，所谓由模仿而至创作矣。“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吴郡书谱序》）是以右军之书，末年更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随，而风规自远。是知天才独诣，非偶然也。
[BT4）[一） 羲之论书
昔人谓凡天下之事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书学之道，为六艺之一，必有原理，以相启发，后学之迷惘者，必其原理与实践两不精到耳。扬子云云：“断木为棋，梡革为鞠，皆有法焉。”而况书乎?羲之之书，为世景仰久矣，其书学原理，亦当为好学诸君所乐闻也，特著于篇。[HTF]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若乎银钩。昔秦丞相李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达其原者少，暗其理者多，近代以来，多不师古，缘情弃道，才记姓名，学不该赡，闻见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虚费精神，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矣。今删李斯笔妙，更加润色，总七条，并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贻诸子孙，永为模范，庶将来君子，时复览焉。
要先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月九月收之，笔头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要强者。砚取煎涸新石，润涩相兼，又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庐山之松烟，代郡之鹿角胶，十年以上，强如石者。纸取东阳鱼卵虚柔滑净者。然后静神虑思，挥襟作之，先学执笔，若真书，去头二寸一分，若行书，去头三寸一分，执之。下墨点画，芟波屈曲，真草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若初学先大书，不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凡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胜，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若作横画，必须隐隐然可畏，若作蹙锋，如长风忽起，蓬勃一家，若飘散离合，如云中别鹤遥遥然。若作引戈，如百钧弩发。若作抽针，如万岁枯藤。若作屈曲，如武人劲弩筋节。若作波，如崩浪雷奔。若作钩，如山将岌岌然。
夫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近而能竖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心前笔后者胜。又有十一种，结构圆满如篆法，飘扬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峙立如鹤头，郁跋纵横如古隶，尽心存委曲，每为字各一象其形，斯道妙矣，书道毕矣。（此据《墨池编》及《全晋文》卷二十六钞出）
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扬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夫欲书者，先干研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尔。昔宋翼常作此书，翼是钟繇之弟子，繇乃咄之，翼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每作一点，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曲，如高峰坠石，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趣骤。翼先来书恶，晋太康中，有人于许下破钟繇墓，遂得笔势论，翼乃读之依此法学，名遂大振。欲真书及行书皆依此法，若欲学草书，又有别法，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等龙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须有点处，且作余字，总意然后安点，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其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若急作，意思浅薄，而笔即直过。惟有章草及章楷行押等，不用此势，但用击石波而已，其击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准尾波，即钟公《泰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中已有此体。夫书须先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发人意气，若直取俗字，不能先发。（《题卫夫人笔阵图后》）[HT]
羲之论书，可谓详矣，临池之法，用笔之方，皆片言居要，洵足为千古之金针也，故不嫌钞胥，录之甚备，且犹恨其论世之文字遗世尚少也。古今书学书中，不少载有逸少教子敬笔论十二章，其实为伪迹，文风不同，事实矛盾，其为后人伪托无疑，孙过庭尝辨其伪云：[HTF]
代传羲之与子敬论笔势十章，文鄙理疏，义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观乎致一书，陈一字，造次之际，稽古斯在，岂有贻谋令嗣，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证，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非训非经，宜从集释。”（《书谱》）[HT]
羲之名满天下，伪迹甚多，此即其一也。但作伪虽巧，终难掩千秋之面目，徒心劳而日拙，诚之不可掩有如是夫！羲之临池工具，亦甚讲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以也。录之以实此栏。[HTF]
汉时诸郡献兔毫出鸿都，惟有赵国毫中用，时人咸言兔毫无优劣，管手有巧拙。
采毫竟，以麻纸裹柱根，次取上毫薄薄布，令柱不见，然后安之。
有人以绿沉漆竹管及镂管见遗，录之多年，斯亦可爱玩，讵必金宝雕琢，然后为宝也。
昔人或以琉璃象牙为笔管，丽饰则有之，然笔须轻便，重则躜矣。（《初学记》二十一）[HT]
此皆可以考见当时制笔法之一斑。笔需轻便，不尚文饰，此羲之用笔之信条也。
羲之尚有《用笔赋》一篇，遣词工巧，用意甚渺，详真草之法，皆出自胸臆，前无古人者也。熟读而深思之，非独于羲之得力之处，洞悉无遗，而古人用笔之秘，亦可得而知也，不欲割裂，转载于此。[HTF]
秦汉魏至今，隶书其推钟繇，草有黄绮、张芝，至于用笔神妙，不可得而详悉也。夫赋以布诸怀抱，拟形于翰墨也。辞曰：
何异人之挺发，精博善而含章。驰凤门而兽据，浮碧水而龙骧，滴秋露而垂玉，摇春条而不长，飘飘远逝，浴天池而颉颃。翱翔弄翮，凌轻霄而接行。详其真体正作，高强劲实。方员穷金石之丽，纤麄尽凝脂之密。藏骨抱筋，含文包质。没没汩汩，若濛泛之落银钩，耀耀晞晞，状扶桑之挂朝日。或有飘飘骋巧，其若自然。包罗羽客，总括神仙。李氏韬光，类隐龙而怡情，王乔脱屣，焱飞凫而上征，或改变驻笔，破真成草，养德俨如，威而不猛，游丝断而还续，龙鸾群而不诤。发指冠而皆裂，据钝钩而耿耿。忽瓜割兮互裂，复交结而成族。若长天之阵云，如倒松之卧谷。时滔滔而东注，乍纽山兮暂塞，射雀目以施巧，拔长蛇兮尽力。草草眇眇，或连或绝，如花乱飞，遥空舞雪。时行时止，或卧或蹶。透嵩华兮不高，逾悬壑兮非越，信能经天纬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积山丘。吁嗟秀逸，万代嘉休。显允哲人，于今鲜俦，共六合而俱永，兴两曜而同流，郁高峰兮偃盖，如万岁兮千秋！（《墨池编》）[HT]
此篇《用笔赋》可与其书论同看也。蔡邕《笔论》，已开其端，而后贤仿之，作者如麻，如索靖《草书状》、王岷《行书状》、杨泉《草书赋》等其著者也。但都不及此文，则以知书者未必善书，而善书者又未必知书，不能互相发明，或二者皆兼，其品又下于羲之，故惟有以羲之者惟最可法也。度世金针，艺林先觉，羲之兼之矣。
[BT4）[二） 羲之在书学之地位
书至六朝，尽善尽美，上之则三代古籀文字，其次则秦汉篆隶分草，至六朝则笔法无不宣之秘，后世亦莫之能外。是则六朝书者，法古书之局，开今书之源者也。六朝既为古今书学之钤键，而羲之又为一代之大师，则羲之亦可称为万世之书圣矣。羲之所推者，张伯英钟繇二人，张伯英号为草圣，然无复遗迹传世；而钟繇虽擅美一时，且为羲之少日所取法，然其体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美犹有憾也。“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雾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正，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本传赞》）王僧虔论书云：“仆前不见古人之迹，计亦无以过于逸少。”右军作草如真，作真如草，为百世书人立极，夐乎其不可及也！爰先取历代名贤评其书之语，叙次于篇，俾知实至名归，非一二私淑者所能鼓吹有效也。
南朝宋羊欣云：“王羲之，晋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博精群法，特善行楷，古今无二。”（《叙古今书家姓名》）
南朝梁庾肩吾《书品》，以王羲之为上之上。
袁昂云：“王右军书，字势雄强，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古今书评》）
张怀瓘《书断》则以羲之隶书、行书、章草、飞白、草书入神品，而叹之曰：“若行真妍美，粉黛无施，则逸少第一。”“备精诸体，惟独右军。”“逸少可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唐人《书评》：“王羲之书如壮士拔山，壅水倒流，头上安点，如高峰坠石，作一横画，如千里阵云，捺一偃波，若风雷震骇，作一竖画，如万岁枯藤，立一揭竿，若虎卧凤阁，自上揭竿，如龙跃天门。”
岑宗旦《评书》云：“语其众妙，足以争造化者，羲之也。”
黄山谷云：“右军真行章草藁，无不曲当其妙处，往时书置论以为右军真行皆入神品，稿书乃入能品，不知凭何便作此语。”“右军笔法如孟子道性善，庄周谈自然，纵说横说，无不如意，非复可以常理物之。”（《山谷全集》）
元郑子经云：“王羲之有高人之才，一发新韵，晋宋能人，莫敢雠拟。”（《至朴篇》）
《春雨斋续书评》云：“右军如子之燕居，申申夭夭。”（《墨池手录》）
刘熙载云：右军书以二语评之曰：“力屈万夫，韵高千古。”
总之右军之门，谁敢不服，异口同声，推为书圣，位置之高，无待赞美。然余以为王氏之书，功在开创，自其一出，而用笔之变备，不复为古人所传来，毁之者，则谓其古法荡然，而誉之者则谓其有新生命、新体势也。须知由繁趋简，穷极则变，使今日而犹守古籀小篆以应世，殊属不可能之事矣。右军尝谓：“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中发人意气，若直取俗字，则不能生发。”则其善变可知，右军常常劝人师古，彼又安能废古，不过善学古人，而变其面目耳。姜尧章云：“王右军书羲之字、当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多至数十字，无有同者，而卒未尝不同也，可谓所欲不逾矩矣。”（《书谱》）盖羲之书纯乎神行，不可方物，常视其依书时之意态而定，故其体势或可摹而能，而意态不可强而致也。善乎孙过庭之言曰：“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和，致使摹拓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欤？试言其由，略陈数意，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史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传，真行绝致者也。写《乐毅》则情多拂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恬怿虚无，《太史箴》又横纵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岂惟驻思流波，将贻啴喛之喜，驰神睢涣，方思藻绘之文，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意舛，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书谱》）则是羲之之书，实难求其结构之法，吾非谓人不能斤斤效其结构之法，但愈得其形式者，将远失其精神耳。然则何为而可?曰：临写既多，自能会意也。六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羲之之字亦气韵生动，其长处在此，其难学处亦在此。
羲之创为龙爪书，形如龙爪也，惟未之见。又相传其为一笔书，疑亦草书之类耳。
[BT4）[三） 羲之与献之之比较
东晋一代，名书家多出于王氏，而羲之父子尤特异焉，而献之之书，几与乃父抗礼，诚虎父无犬子也。赵孟頫谓右将军王羲之总百家之功，集众体之妙，传子献之超轶特甚，故历代受书者又以王氏父子为称首，虽有善者，蔑以加矣！（《松雪斋集·论书体》）
《窦臮述书赋》云：[HTF]
穷极奥旨，逸少之始，虎变而百兽跧，风加而众草靡，肯棨游刃，神明合理，虽兴酣兰亭，墨仰池水，武未尽善，韶乃尽美，犹以为登泰山之崇高，知群阜之迤逦。逮乎作程昭彰，褒贬无方，秾不短，纤不长，信古今之独立，岂未学而能扬。幼子子敬，创草破正，雍容文经，踊跃武定，态遗妍而多状，势由已而靡罄，天假神凭，造化莫竟，象贤虽乏乎百中，偏悟何惭乎一圣。[HT]
则父子二人，相提并论，不为轩轾之言，实由于王氏父子，期向相同，而功力相差不远，彼此几欲乱真，故亦甚难下绝对之评语也。然王氏父子二人皆于书学有独辟蚕丛之功，则变行隶及藁体为八体书也。
袁襄曰：“汉魏以降，大抵皆有分隶余风，二王始复大变，右军森严而有法度，大令散朗而多姿。”山谷谓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即此意也。齐梁之际，右军几为大令所掩。梁武帝云：“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羲之有过之之论，后生遂尔雷同。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张芝钟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及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陶贞白答之云：“伏览书论，使元常老骨，更蒙荣造，子敬懦肌，不沉夜泉，逸少得进退其间，则玉科显然可观。”此则针砭世俗之见，为元常、逸少吐气，而断子敬不迨逸少也。孙过庭云：“元常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余真，比真则余草。”又云：“以子敬之豪翰，擅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张怀瓘亦谓：“子敬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逸少可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则皆以子敬为不及逸少也。至唐太宗则盛称羲之而深抑子敬，谓：“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笔纵拘束，若严家之饥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详察古今，研情篆素，其惟王逸少乎！”而自称心慕手追，惟逸少一人而已。此则微涉偏见，无与大公也。
总而论之，右军书虽凤翥龙翔，实则暗寓规矩，实为难能。大令则失其真意，规矩者过于导谨，翔舞者过于放纵，右军风流，渐以澌薄。大令天才初不弱于乃父，惟以学力稍逊，致造诣有差也。右军之年五十九，大令仅得四十三，天假之年，其前途正未可限量，不闻逸少之书，至暮年而始工乎？唐代而后，古今书林中，右军绰然为盟主，而大令之名，远处其下，沿及近世，子敬之名，渐漓于一般民众之口矣。盖晋人之真迹，至清而尽亡，至今日所传之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钩重屡翻之本，名虽羲献，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论。碑学乘之而兴，而人之留意于古帖者甚少。且古帖亦不易求，佳本尤可勿论矣。故今世之称羲之者大都耳食其名，人云亦云者众矣，子敬之名为父所掩，益不为人所乐道。吾深恨古人虽多崇拜羲之父子者，但究无一人辑为专书，俾其韵事长存，价值不朽，大抵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今余所为，亦所以自弥其憾耳，著述云乎哉？
[BT4）[四） 羲之代书人
陶弘景答梁武帝启曰：“王羲之代书，未详其姓氏。逸少罢官，告灵不仕以后，略不复自书，皆使此一人，世人不能别，见其缓异，呼为‘末年书’。子敬年十七八，全仿此人书，故遂成，与之相似。”此人亦无名美术家也，乃不传其姓名，惜哉！
[BT4）[五） 羲之书之盛行
世人贵远贱近，荣古虐今，已为通病，故中外文人艺士，生前寂寞无聊，死后显赫莫比，往往有之，然亦有例外者，如王羲之其一人也。羲之为老妪书扇，群争市之，门生失其书，致懊丧累日。其余逸事，已见上文，不必赘述矣。又桓玄爱重二王书法，每宴集辄出法书示宾客，客有食寒具者，乃以手捉书，大污点；后出法书，辄令客洗手，兼除寒具。谢奉起庙，悉用棐材，右军取棐书之满床，奉收得一大箦，后以败奔投于河。其书颠倒世人已如此。（参考虞和《二王书论》）
宋齐之际，右军之名，几为大令所掩，盖时人喜大令之放纵，而畏学右军之规矩。由是子敬之书盛行，几不复知逸少，而刘休独重右军，右军书名，得此复振。梁武帝精于书，持论精确，雅好羲之，为《论书》一卷，商略笔势，力扬羲之。陶贞白萧子云二人和之，右军书学之地位复著。梁武帝既好图书，搜访天下，大有所获。二王书大凡七十八帙，七百六十七卷，并珊瑚轴织成帙，金题玉躞，缄在书府，侯景之乱平后，王僧辨搜括，并送江陵。承圣末，魏师袭荆州，城陷，元帝（萧世诚）将降，其夜乃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并大小二王真迹，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于是历代秘宝，并为灰烬。周将于谨收拾烬余，凡四千卷，名人字迹，多在其中，以归长安。大业末，炀帝幸江都，秘府图画多将随行，中途船没，沦失大半。弑逆之后，并归宇文化及，至辽城，为窦建德所破，至是并亡，留东都者后入王世充之手，世充平，始为唐有。贞观六年正月八日太宗命整理御府古今工书钟王等真迹，得一千五百一十卷。至十三年敕购求右军书，并贵价酬之，四方妙迹，靡不毕至。真伪杂陈，乃敕起居郎褚遂良、校书郎王知敬等于元武门西长波门外，科简内出右军书共相参校，令典仪王行真装之，梁朝旧装纸见存者但裁剪而已。右军书大凡二千二百九十纸装为十三帙，一百二十八卷，真书五十纸，一帙八卷，随本长短为度，行书二百四十纸，四帙四十卷，四尺为度，草书二十纸，八帙八十卷，以一丈二尺为度，并金缕杂宝装轴织成帙，其书每缝皆用小印印之，其文曰“贞观”。唐代修晋史，太宗亲为羲之作传论，自称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可谓倾倒之至。王建《宫词》云：“集贤殿里图书满，校勘头边御印同，真迹进来知字数，别收锁在玉函中。”犹可考其盛况。
唐时集字刻碑，亦为崇拜羲之之一斑。太宗时玄奘法师翻译佛经既成，为文纪其事以传于世。乃由僧怀仁与其徒侣费二十年之精力，就内府所藏羲之真迹，搜集其字，以成一碑，然碑文中所有之字，羲之书中未必尽有，亦间大小不一致者，于是乃取其偏旁，配成适当之字，卒成《大唐三藏圣教序》全文，如天衣无缝，可谓难得，开后世集字之门，其功固不磨也。太宗之癖爱《兰亭序》一轶事，传播艺林，吾别有《兰亭新考》述之，兹不兼述于此。
唐代善学右军者，惟颜鲁公耳，欧阳询褚遂良次之。宋人不尚右军，然黄山谷亦极力推尚。至元而赵子昂复有羲之之风。至明而董其昌复续其绪。清初致力于二王帖学，实繁有徒，如王铎者其人也。其余托庇于二王宇下，指不胜屈，恕不列载矣。
[BT4）[六）羲之帖目
[BG（BTXD][BHDFG7mm,FK5*2,K4,K4,K10ZQ,KZQF]
名称[]
书体[]
数目[]
[JZ]批评
[][JZ]备考
[BHDG7mm]桓公帖[]草书
[BH]朝廷帖[]同上
[BH]宰相帖[]同上
[BH]司徒帖[]同上[][]淳古可爱
[BH]中书帖[]同上
[BH]侍中帖[]同上
[BH]尚书帖[]同上[][][]米芾有记，五百十三字。
[BH]司马帖[]同上
[BH]太常司州帖[]同上
[BH]太常帖[]同上[] 二
[BH]护军帖[]同上
[BH]谯周帖[]同上
[BH]参军帖[]同上
[BH]谢二侯帖[]同上[] 二
[BH]朱处仁帖[]同上
[BH]二谢帖[]同上[][][]凡七十六字，无残缺。
[BH]荀侯帖[]同上
[BH]阮生帖[]同上[][][]疑伪
[BH]江生帖[]同上
[BH]远生帖[]同上
[BH]道家帖[]同上
[BH]龙保帖[]同上
[BH]舅母帖[]同上
[BH]母子帖[]同上
[BH]贤姊帖[]同上
[BH]姊告安和帖[]同上
[BH]贤室帖[]同上
[BH]诸贤帖[]同上
[][][JZ]书有顿挫，锋势雄劲。
[BH]远妇帖[]同上
[BH]儿女帖[]同上
[BH]留女帖[]同上
[BH]小女帖[]同上
[BH]女孙帖[]同上
[BH]官舍帖[]同上[][][]米芾有记
[BH]讲堂帖[]同上
[BH]修园帖[]同上
[BH]屏风帖[]同上
[BH]门风帖[]同上
[BH]气力帖[]同上
[BH]协中帖[]同上
[BH]初月帖[]同上
[BH]月半帖[]同上[]二
[BH]月末帖[]同上
[BH]二月帖[]同上
[BH]四月帖[]同上
[BH]末春帖[]同上
[BH]去夏帖[]同上
[BH]秋来帖[]同上
[BH]季冬帖[]同上
[BH]雨晴帖[]同上
[BH]热日帖[]同上
[BH]大热帖[]同上[][]锋势纯熟[]纯雅可爱，当是真迹。
[BH]热甚帖[]同上
[BH]异热帖[]同上
[BH]差凉帖[]同上
[BH]节日帖[]同上
[BH]节气帖[]同上
[BH]当日帖[]同上
[BH]数年帖[]同上
[BH]草书帖[]同上
[BH]飞白帖[]同上
[BH]王略帖[]同上
[BH]临书帖[]同上
[BH]数字帖[]同上
[BH]三都帖[]同上[]二
[BH]过京帖[]同上
[BH]乡里帖[]同上
[BH]永嘉帖[]同上
[BH]成旅帖[]同上
[BH]山川帖[]同上
[BH]州中帖[]同上
[BH]钱塘帖[]同上
[BH]江州帖[]同上
[BH]临川帖[]同上
[BH]丹阳帖[]同上[]二
[BH]山阴帖[]同上
[BH]嘉兴帖[]同上
[BH]余杭帖[]同上
[BH]远宦帖[]同上
[BH]附农帖[]同上
[BH]勿杀生帖[]同上
[BH]方物帖[]同上
[BH]旃罽胡秭帖[]同上
[BH]胡桃帖[]同上
[BH]山药帖[]同上
[BH]祀物帖[]同上
[BH]纯酒帖[]同上
[BH]裹鮓帖[]同上[][][]只十八字，是唐人双钩。
[BH]海盐帖[]同上
[BH]盐井帖[]同上
[BH]送梨帖[]同上
[BH]白石枕帖[]同上
[BH]高枕帖[]同上
[BH]石班帖[]同上
[BH]清宴帖[]同上
[BH]情虑帖[]同上
[BH]和书帖[]同上
[BH]书问帖[]同上
[BH]乐问帖[]同上
[BH]知问帖[]同上
[BH]北问帖[]同上
[BH]得告帖[]同上[][]神采飞越[]凡三十八年
[BH]得书帖[]同上[]三
[BH]二书帖[]同上
[BH]遗书帖[]同上
[BH]旦书帖[]同上
[BH]累书帖[]同上
[BH]有书帖[]同上
[BH]无书帖[]同上
[BH]顿喜帖[]同上
[BH]喜庆帖[]同上
[BH]庆慰帖[]同上
[BH]安慰帖[]同上
[BH]清和等帖[]同上
[BH]清和帖[]同上[]四
[BH]安和帖[]同上
[BH]平安帖[]同上
[BH]安西帖[]同上
[BH]安善帖[]同上
[BH]小佳帖[]同上
[BH]佳静帖[]同上
[BH]小差帖[]同上
[BH]奉对帖[]同上
[BH]奉待帖[]同上
[BH]大醉帖[]同上
[BH]奉忆帖[]同上
[BH]甚快帖[]同上
[BH]有理帖[]同上
[BH]万福帖[]同上
[BH]造次帖[]同上
[BH]方回帖[]同上
[BH]省别帖[]同上[]二
[BH]此辈帖[]同上
[BH]瞻近帖[]行草书[]二[]
[JZ]骨相甚丰，笔法精妙。[]
硬黄纸本
[BH]知远帖[]同上
[BH]远近帖[]同上
[BH]远念帖[]同上
[BH]逋滞帖[]同上
[BH]内事帖[]同上
[BH]先期帖[]同上
[BH]举聚帖[]同上
[BH]界内帖[]同上
[BH]达事帖[]同上
[BH]慨然帖[]同上
[BH]多义帖[]同上
[BH]适为诸帖[]同上
[BH]如命帖[]同上
[BH]阿万帖[]同上
[BH]悬量帖[]同上
[BH]行穰帖[]同上
[BH]送谢帖[]同上
[BH]所论帖[]同上
[BH]虞休帖[]同上
[BH]速还帖[]同上
[BH]数有帖[]同上
[BH]得熙帖[]同上
[BH]人理帖[]同上
[BH]集理帖[]同上
[BH]旧志帖[]同上
[BH]重熙帖[]同上[][][]
[JZ][JP2]重熙为郗昙之字，右军妇弟。[JP]
[BH]甚佳帖[]同上
[BH]委曲帖[]同上
[BH]当有帖[]同上
[BH]晚善帖[]同上
[BH]晚可帖[]同上
[BH]还白帖[]同上
[BH]君事帖[]同上
[BH]此事帖[]同上
[BH]平定帖[]同上
[BH]大都帖[]同上
[BH]致此帖[]同上
[BH]昨有帖[]同上
[BH]兼致帖[]同上
[BH]东北帖[]同上
[BH]念虑帖[]同上
[BH]七十帖[]同上
[BH]卞驸马帖[]同上
[BH]十一月等帖[]同上
[BH]临钟繇所怀帖[]同上[][][JZ]遗貌取神，自成一家。
[BH]豹奴帖[]章草
[BH]乐毅论[]正书[][][JZ]为小楷书之模范本[][JZ][JP2]王右军亲书于石，以贻后人。[JP]
[BH]黄庭经[]同上[][][JZ]米元章定为天下第一[]存者仅半
[BH]东方朔画象赞[]同上[][][JZ]笔纵茂密，规矩深长。[]其糜破处，欧阳询补之。
[BH]定公帖[]同上
[BH]报国帖[]同上
[BH]口诀帖[]同上
[BH]草命帖[]同上
[BH]伯熊帖[]行书
[BH]诸贤子帖[]同上
[BH]蔡家帖[]同上
[BH]家中帖[]同上
[BH]夫人帖[]同上
[BH]贤弟帖[]同上
[BH]诸弟帖[]同上
[BH]从弟帖[]同上
[BH]曹妹帖[]同上
[BH]阮公帖[]同上[][][]亦有释阮郎帖者
[BH]贤女帖[]同上
[BH]此月帖[]同上
[BH]六月帖[]同上
[BH]九月帖[]同上
[BH]十月帖[]同上
[BH]快雨帖[]同上
[BH]夏日帖[]同上
[BH]极寒帖[]同上
[BH]三月帖[]同上
[BH]快雪时晴帖[]同上[][][]白麻纸真迹
[BH]州民帖[]同上
[BH]旧京帖[]同上
[BH]安西帖[]同上
[BH]山阴帖[]同上
[BH]永兴帖[]同上
[BH]建安帖[]同上
[BH]噉豆帖[]同上
[BH]青李来禽帖[]同上
[BH]平安帖[]同上[][]质朴有篆籀意[]暮年书
[BH]奉告帖[]同上
[BH]小佳帖[]同上
[BH]悉佳帖[]同上
[BH]自慰帖[]同上
[BH]叙慰帖[]同上
[BH]廓然帖[]同上
[BH]遣书帖[]同上
[BH]省书帖[]同上
[BH]宿昔帖[]同上
[BH]慈颜帖[]同上
[BH]十三帖[]同上
[BHDG14mm]书魏钟繇千文[]同上[][]笔力圆熟[]
[HJ1mm]纸本高八寸，长九尺三寸，凡七接，计字一百一十二行。[HJ]
[BHDG7mm]禊帖[]同上[][]右军最得意之作[]又名兰亭序[BG)F]
以上所列右军帖目，乃依宣和御府所藏者为蓝本，而以《绛帖》、《淳化秘阁法帖》等对勘之，其中容或有疏漏或重出之处，则以此种工作，零碎过甚，且每件作品本无划一之名目，任人随意以其中一二字为标题耳，整理之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至于辨伪及批评之工作，则尤属书家共同之事，非浅学如我者，所能独当一面。
[LM]
[JZ][HT18.《华文中宋》][FK(W+12mm。13mm][PSB5.EPS%][HT14.《华文中宋》]十 [FK)][HT18.] 结论[HT]
王羲之为中国书家之圣，中国文字一日不废，其名亦必随之俱存。惟有人以为习字求足于用可矣，夸羲之之书法于今日，不贻玩物丧志之讥乎？不知审美观念，人皆有之，义有精粗，物有美恶，自然之理，不可诬也，而美术一端，关系于民族精神甚大。盖美术能代表一国之文化，而文化又为民族精神所托命者也。古人闻乐而知国之兴衰，见字而断其人之寿夭，即此故也。夫提倡字学，发扬美育，即复兴民族之一傍义也。羲之论书，谓“信能经天纬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积山丘”（《用笔赋》）。诚哉其重之也。惟其忠于其艺，为艺术而研究艺术，其志洁，其业颛，其成就乃大。夫论书之作，肇于后汉，崔蔡二家，腾为口说，南北朝尤重此艺，工文者，史入文苑，工书者，托体小学，乃入儒林。字学虽不必附庸经学，然亦可见古人从来不以小道目之。
余向治史学，故为文喜胪史，亦积习也。此文所援引，皆经考订，稍有怀疑，不肯滥用。例如旧籍中有载羲之夜眠，以手指在其夫人肚皮上作字，以资练习。其夫人忍俊不禁，谓羲之曰：“汝自有肚皮，何必在他人肚皮学字也？”羲之憬然悟，后乃自成一家。（大意如此）闺房夫妇之事，何能传之于外，其为后人杜撰明矣，不图竟为后人所乐道，无识已甚，然究不能阑入我史家法也。余为此文，自信颇能以科学方法，作旧学商量，不涉模糊影响之谈，此则稍堪自信，龚定盦诗云：“导河积石归东海，一字源流奠万哗。”我虽不敏，窃慕斯人。
[HTK]主要参考书目
《晋书》（唐魏征等撰） [WB]《宣和书谱》（秘监）
《全晋文》（清严可均编） [DW]《东观余论》（宋黄伯思）
《叙古书家姓名》（南朝宋羊欣） [DW]《广川书跋》（宋董逌）
《古今书评》（南朝梁袁昂）[DW]《松雪斋集》（元赵孟[XCz6.tif]）
《书品》（南朝梁庾肩吾） [DW]《书史会要》（明陶宗仪）
《唐朝书录》（唐韦述）[DW]《墨池手录》（明王涣）
《书断三品》（唐张怀瓘） [DW]《艺苑卮言》（明王世贞）
《书评》（唐岑宗旦） [DW]《清河书画舫》（明张丑）
《续书评》（唐嗣真） [DW]《格古要论》（明曹昭）
《法书要录》（唐张彦远） [DW] 《佩文斋书画谱》（清王原祈等编）
《集古录》（宋欧阳修）[DW]《式古堂书画汇考》（清卞永誉）
《东坡全集》（宋苏轼）[DW]《六艺之一录》（清钱塘倪涛）
《黄豫章集》（宋黄山谷） [DW]《淳化阁法帖考证》（清王虚舟）
《米氏书史》（宋米芾）[DW]《书苑精华》（宋钱塘陈思）
《广艺舟双楫》（清康有为）[DW]《艺舟双楫》（清包世臣）[HT][LM]
[HT4H]附录一[HT]
[BT1][JZ]兰亭新考
[BT2]小序
余少不耽书，致诮恶札，比来谬厕著述之林，周旋笔札之际，弄翰飞素，日逾千言，忽忽不暇草书，剌剌不能自止。然临池求速，潦草可惊；下笔陆离，有时失笑。知友常以为言，余亦适然自省，意欲屏置俗务，从事临池，乃先涉猎艺林，浏览群籍，观古人之会通，考书学之沿革，略为引申，以便自学。惟以书林哲匠，佥推右军，大雅风流，奕叶不替，知人论世，实至名归，爰有《王羲之评传》之作。又右军遗迹，传世虽多，而《兰亭》一序，尤为典型，考订之家，前后接踵，皆自命知音，不讳好事，然或各尊成见，固执不通，或随众附和，因循相袭，虽吉金片羽，足备后学之讨求；而西爪东鳞，致昧庐山之真面，折中乏人，望洋兴叹。余不忖愚昧，窃慕古人，别分途径，著为专篇，名之曰《兰亭新考》，博识者之一哂，瓮天蠡海，无当大方，入主出奴，吾知免矣。
[BT2]一 名称
会稽山水甲天下，而山阴道上，胜迹尤多，王右军卜居兹土，于群山万壑中，独取兰亭一席地。兰亭在山阴县之西，相传为右军所置，以为游宴之所，今亭宇虽废，基址尚存，即今天章寺前之一平壤是也。[ZW(]参看张岱《琅嬛文集·古兰亭辨》。[ZW)]晋穆帝永和九年暮春三月三日，右军与群贤修禊于此，曲水流觞，挥毫作字，诗成多篇，右军制序。[ZW(]详于拙作《王羲之评传》。[ZW)]世传书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旷世难逢，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就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如有神助，盖无意求工，其工自不可及也。[ZW(]参看何延之《兰亭记》。[ZW)]右军醒后更书数十副本，终不及此，几如李广射石没羽，可一而不可再矣。右军亦自爱重此书，留付子孙，永为世宝云。
此帖晋人称为《临河序》，唐人称《兰亭诗序》，或言《兰亭记》。欧阳修云《修禊序》，蔡君谟谓《曲水序》，苏东坡云《兰亭文》，黄山谷云《禊饮序》，唐太宗则题曰《禊帖》，盖帖本无定名，故人得自便也。致古今雅俗通称，俱云《兰亭》，如云学《兰亭》者，则世尽知其学右军之《兰亭帖》也。犹之西人读莎士比亚之作品者，第云读莎士比亚，则人皆会意，已成通例。故吾亦以《兰亭新考》名篇，吾从众。
[BT2]二 授受
此帖数传至七代孙智永，永即右军第五子徽之之后，安西成王咨议念祖之孙，庐陵王胄昱之子，陈郡谢少卿之外孙也，与兄孝宾俱入道，俗号永禅师，孝宾亦改名惠欣。兄弟初落发时，住会稽嘉祥寺，右军之故宅也，后以每年拜墓便近，因移此寺，自右军之坟及右军叔荟已下茔域，并置山阴县西南三十一里兰渚山下。梁武帝以欣永二人皆能崇拜释教，故号所居之寺为永欣寺焉。[ZW(]参看《会稽志》。[ZW)]智永耽书，出有祖风，临书阁上，凡三十年，所退笔头置之于大竹簏，簏受一石余，而五簏皆满，后取笔头瘗之，号为退笔冢，自制铭志。临得真草千文好者八百余本，浙东诸寺各施一本，唐时犹值钱数万也。智永生时，人来觅书，并请题额者如市，所居户限为之穿，乃用铁叶裹之，谓为铁门限。[ZW(]参看何延之《兰亭记》。[ZW)]《书断》称夷途良辔，大海安波，微尚有道之风，半得右军之肉，兼能诸体，于草最优云云。其徒僧述、僧持与智果，皆工书。智永年近百岁乃终，其遗书遂落于其再传弟子辨才之手，辨才俗姓袁氏，梁司空昂之元孙。辨才博学能文，琴棋书画，靡不精绝，自得《兰亭》，宝爱甚于面目。唐贞观初，太宗留心翰墨，醉爱右军，高价悬赏以购右军之书，而《兰亭》遂落于其手，万机之暇，倍加赏玩，致其获之经过，颇有可言，且其说不一，皆有兴趣。兹一一分别撮录如下，辨其真伪。
一说谓唐太宗使萧翼以计取诸辨才者，此说何延之主之。[HTF]
……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写右军真草书帖，购募并尽，惟未得《兰亭》，寻讨此书，知在辨才之所，乃降敕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赍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辨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尝获见，自禅师殁后，洊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辨才之处，又敕追辨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萦于寤寐。此僧耆年，又无所用，若为得一智略之士，以设谋计取之。”尚书右仆射房元龄奏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诏见翼，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翼遂改冠微服至湘潭，随商人船下，至于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辨才院，止于门前，辨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乃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入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堈面药酒茶果等，江东云堈面，犹河北称瓮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各赋诗，辨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酝一堈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萧翼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苦叶风飘。”妍媸略同，彼此讽咏，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辨才云：“檀越闲即更来此。”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此者数四，诗酒为务，其俗混然，遂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画《职贡图》，师叹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门皆传二王楷书法，弟子又幼来耽玩，今亦有数帖自随。”辨才欣然曰：“明日来可把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辨才，辨才熟详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贫道有真迹，颇亦殊常。”翼曰：“何帖？”辨才曰：“《兰亭》。”翼佯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拓伪作耳！”辨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时，亲付于吾，付受有绪，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屋梁上槛内出之。翼见讫，故驳瑕指颣曰：“果是响拓书也。”纷竞不定。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梁槛上，并肃翼二王诸帖并偕置于几案之间，辨才时年已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后辨才出赴灵泛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弟子曰：“翼遗却帛子在床上。”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曰：“我是御史，奉敕来此，有墨敕，可报汝都督齐善行。”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敕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辨才，辨才仍在严迁家，未还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散直云侍御须见。及师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萧翼报云：“奉敕遣来取《兰亭》，《兰亭》今得矣，故唤师来取别。”辨才闻语，身便绝倒，良久始苏。翼便驰驿而发，至都奏御，太宗大悦，以元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擢拜翼为员外郎，加入五品，赐银瓶一，金镂瓶一，玛瑙碗一，并实以珠，内厩良马两匹，兼宝装鞍辔，庄宅各一区。太宗初怒老僧之秘恡，俄以其年髦，不忍加刑，数日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敕越州支给。辨才不敢将入己用，回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因惊悸患重，不能强饭，惟歠粥，岁余乃卒……[ZW(]何延之《兰亭记》 [ZW)][HT]
上所记载，事既恢奇，而文笔又能相称，娓娓言来，颇能动听，遂为后世隶《兰亭》事迹者之蓝本，然余以为此特作者之狡狯，欲彰《兰亭》之价值，遂不恤捏造一件以万乘之主而算匹夫之故事，以见《兰亭》之难得，意非事实也。太宗身为君主，而辨才不过一贫僧。据我国旧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义，太宗何求而不得，辨才又何敢靳而不出，何致使人计赚之也。既可出于巧取，必可出于豪夺，太宗如有意求之，自可诏当地有司，将辨才拘留，而遣人穷搜其居，则此物何所遁形，又何必遣萧翼行此不可必得之故事也。若谓不欲人知，则巧取豪夺，二者皆不能守秘密。太宗思以贞明治天下，必不肯出此一途也。房元龄为一代贤臣，岂有逢君之恶者，而盈廷诸臣，必不少魏征之辈，又不闻谏阻者何也？故余敢谓此说之难信也。又萧翼与辨才酬答之诗，格调风韵，如出一人，是必何延之捏造者也。辨才既胆敢欺上于前，又何致惊悸患重于后哉！唐人小说甚盛，此说亦好事之流为之也。须知持此说者，不止何延之一人，一说数出，其附会可知，《唐野史》云：[HTF]
贞观中，太宗尝与魏征论书，征奏曰：“王右军昔在永和九年暮春之月，修禊事于兰亭，酒酣书序。时白云先生降其室而叹息之。此帖流传至于智永，右军仍孙也，为浮屠氏于越州云门寺，智永亡，传之弟子辨才。”上闻之，即欲诏取之。征曰：“辨才宝此过于头目，未易遽索。”后因召至长安。上作赝本出示，以试之。辨才曰：“右军作此三百七十五字，始梦天台子真传授笔诀，以永字为法。此本乃后人模仿尔。所恨臣所收真迹，昔因隋乱，以石函藏之本院，兵火之余，求之不得。”上密遣使人寻访，但得智永千文而归。既而辨才托疾还山。上乃夜祝于天，是夜梦守殿神告以此帖尚存，遂令西台御史萧翼持梁元帝画《山水图》，大令书《般若心经》为饵，赚取以进。翼至越，舍于静林坊客舍，着纱帽大袖布衫往谒辨才，且诳以愿从师出家，遂留同处，乃取出《山水图》、《心经》以遗之。辨才曰：“此两种料上方亦无之。去岁上出《兰亭》模本，惟老僧知为伪。试将真迹睨秀才如何？”翼见之，佯为轻易，且云：“此亦摹本耳。”辨才曰：“叶公好龙，见真龙而慑，以子方之，顾不虚也。”一日，辨才持钵城中，携翼以往，翼潜归寺中，绐守房童子，以和尚令取净巾，遂窃《兰亭》及《山水图》《心经》，复回客舍，方易服报观察使，至后亭，召辨才出诏示之，辨才惊骇，举身仆地，久之方苏。翼目即诣阙投进，上焚香受之，百僚称贺，拜翼献书侯，赐宅一区，钱币有差，又赐辨才米千斛，二十万钱……[HT]
此说与何延之《兰亭记》如出一辙，勉强附会，殊不值识者一哂，但何说固较此说为详尽，事实彼此错出，其伪显然。今人多惑于野史之言。文人学士，未能免俗，贻误非浅，不可不避之也。今姑论之如次：按《唐书》开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采访处，置使，至德三年，改采访为观察处，置使，则太宗时焉得有观察使，其不合于事实一也。又龙朔二年改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则太宗时何来西台御史，其不合于事实二也。《三藏记》云：玄奘法师周游西域十有七年，唐贞观十九年二月六日奉敕于宏福寺翻译经文，凡六百五十部，《心经》其一也。右军时何得有《心经》，其不合于事实三也。唐太宗为开国之英主，不应以玩好之事，致失信于臣民，魏征为骨鲠之臣，尤不应逢君之恶，其不合于情理一也；所谓拜献书侯与夫赐宅及百僚朝贺等事，何以史官实录，缺而不载，其不合于情理二也；如白云先生降宅，天台子真传艺，守殿神告密，尤为神话之怪诞，至不可究诘者，皆稍有常识之人，所不敢道者也，其不合于情理三也；萧翼身为御史，岂有微服出关而朝野不知之理，行踪诡秘，鼠窃狗偷，其不合于情理者四也。由此言之，其说实为伪造，有同儿戏矣。考《南部新书》，谓《兰亭》者武德四年欧阳询就越州求之，始入秦府，麻道至嵩，教拓两本，一送辨才，一王自收，嵩私拓一本，则求书者乃欧阳询尚非萧翼也。或谓辨才所居云门寺有萧翼留题二诗，则好事为之，至不足据。至若阎立本绘辨才与翼图，则出于何延之等附会，谓为立本当时之亲见尤非也。后世多据何延之等说，以考订《兰亭》，尤不足为训者也。
[BT2]三 流传与亡佚
太宗得书后，不离肘腋，及即位，学之不倦，既成书以赐欧阳询等，又命供奉官拓书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各拓数本，分赐皇太子、诸王、近臣，而一时能书如欧虞褚薛辈，皆临拓相尚，故《兰亭》刻石流传数多。一日太宗病急，附耳语高宗曰：“吾死之后，与吾《兰亭》将去也。”高宗流涕受命，及奉讳之日，用玉匣贮之，藏于昭陵，唐末之乱，为温韬所发，其所藏书画，皆剔取其装轴金玉而弃之于野，于是晋魏诸贤墨迹，复落人间。[ZW(]参看欧阳修《集古录》。[ZW)]然《兰亭》原本已不复可考。
唐太宗生时，尝诏供奉临《兰亭序》，惟率更令欧阳询所拓本夺真，勒石留之禁中，他本付之于外，一时贵尚，争相打拓，故流传独多，禁中石本，人不可得，石独完善。石晋之乱，自中原辇宝货图书以北，至真定（杀狐林），德光死，永康立国，乃交兵，遂弃此石于山中。庆历中李学究得之，秘不示人，韩宗献守武定，学究之丈人也，一日，偶以墨本示公，公索石观，学究砌词搪塞，力求之，乃埋石土中，及学究死，其子出石，举以售人，本必千钱，由是好事者稍稍得之。后李氏子负官缗，无力偿之，宋景文为帅，出公帑代输，取石匣藏库中，非贵游故旧，不可得见矣。熙宁中，薛师正为守，士大夫乞墨本者沓至，薛恶磨打有声，自刊别本，留谯楼下，多持此以售求者，此郡真赝已有二刻矣。薛之子绍彭，私又摹刻，易元杀狐林本以归，欲以自别，乃取杀狐林本湍流带右天各劖一二笔私以为记。或又谓古迹仰字如针眼，殊字如蟹爪，列字如丁形，又云字微带肉，乃唐古刻。大观中诏取此石于薛氏家，其子嗣昌纳进御府。徽庙盦置宣和殿。靖康之乱，金人尽取御府珍玩以北，此刻非彼所识，独得留焉。宗汝霖为留守见之，并取内帑所掠不尽之物驰进，高宗时驻跸维扬，日置左右，逾月敌骑大至，仓猝渡江，因此复失之。绍兴中，向子固（叔坚）为扬帅，高宗尝令冥搜之，竟不获。[ZW(]参考王清明《挥尘录》。[ZW)]其后叔坚遭台评，谓穷寻窖金宝藏，至于广掘地土，即此事也。然此物竟不复出。
滕庄敏公则谓有游士携此石走四方，后死于定武营妓家，伶人孟水清以献，则又与前说不同，有谓游士即李学究云，不可考。然皆宋景文公守郡之日也。
世之谈《兰亭》拓本者，率以定武本为贵云。
[BT2]四 定武兰亭
《兰亭序》出定武者凡三本：其一宋景文帅是邦，实庆历之岁，得于李学究，所谓玉石本，传为陈僧法极字智永所橅。逮薛师正来牧，其子绍彭别刊本易去，宣和中，绍彭之弟嗣昌帅长安，有旨取石置睿思殿，尝以墨本分赐近臣，即此本也；其二绍彭所橅，有锋锷，字差大，亦乱真，往往目为旧本也；其三修城得于役夫，自崇山字上下中断，颇瘦劲，后归康为章家。[ZW(]参见《寓意录》定武兰亭荣包跋。[ZW)]王大醇诗有云：“昭陵永阁千年迹，定武相传几样碑。”盖谓此也。
周勋云：“唐太宗既得右军《兰亭序》真迹，使赵模等拓十本赐方镇，惟定武用玉石刻之。文宗朝舒元兴作《牡丹赋》刻之碑阴，事见墨薮，世号定武本。薛师正尚书之为帅，求之不得，其犹子绍彭遍索之，无所得，闻公厨有石用以镇肉，刻文不知云何，亟取视之，乃刻《牡丹赋》于背者，绍彭别刻石以易之，携玉石归长安私第，宣和中，诏于其家取之，乃连夜墨拓，冀得多蓄，流传人间，每叠三纸，加毡墨焉，故最下者近石，字肉为真，在上二纸，字画愈细。”[ZW(]桑世昌：《兰亭博议》。[ZW)]
有谓当时薛绍彭刊石易旧本归其家，镵去湍流带右天五字，今世所传本五字不全者薛氏旧物也，又仰字如针眼，殊字如蟹爪，列字如丁形，论者往往以此为断，然非其伪可也，别其优劣则不可，世之赏定武本者，以其不失右军笔意为足贵矣。
定武本又有肥瘦之不同，宋尤延之谓瘦者为真定武，而王顺伯（厚之）则主肥者，瘦者号为五字损本，其实或肥或瘦，皆有佳处，黄山谷所谓肥不剩肉，瘦不露骨是也。其实肥瘦与《兰亭》绝无关系，世以笔墨肥瘦论者，殆得其形似耳。赵孟頫云：“大凡石刻虽一石而墨本辄不同，盖纸有厚薄粗细燥湿，墨有浓淡；用墨有轻重，而刻之肥瘦暗明随之，故《兰亭》难辨，然真知书法者，一见便当了然，故不在肥瘦明暗之间也。”[ZW(]赵承旨：《十六跋定武兰亭》。[ZW)]洪景庐有云：“碑刻不必问所从来，但以书之工作为断。”可谓知言矣。朱竹垞曰：“禊帖肥瘦攸殊，褚廷晦本肥，张景元本瘦，欧阳行本本瘦，石熙明本肥，释怀仁本前瘦后肥，王顺伯主肥，尤延之主瘦，黄鲁直取肥不剩肉，瘦不露骨，斯执中之论与！大都书家率以瘦本为贵。相传宣和中拓定武本，叠匮金三纸，加毡椎拓之故，下肥上瘦，若是，则在下者方不失真，安见肥者之不如瘦者乎？”[ZW(]朱彝尊：《兰亭践石拓本跋》。[ZW)]总之《兰亭》未可以肥瘦定去取，飞燕太真，皆为倾国，目光不同，各如其面耳。然以肥瘦别拓本之先后，亦不可废。
一云明宣德四年扬州某寺僧舍发地得二石，乃《兰亭》旧刻，两淮运使何士英（白浙之东阳人），命工匠齐合之为一，前所存者十八行，止犹不二字，后存者十行，起能不二字，士英宝而献之，会宣宗昇遐，不果，遂携之归，惜遭回禄，自是定武旧刻绝迹，然犹有疑为薛师正之赝刻者，未能深考也。
《兰亭》有损本及不损本之分：昔人所谓不损本者，盖未经绍彭刻损，乃元丰以前所拓也，不可得而见矣。
定武本流传有玉有石，有棠梨版，字有阔行，有断损，有肥有瘦，有始肥终瘦，各本不同，纷纷翻印，谁定其真。姜白石云：“《兰亭》何啻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有数样，今以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大小，无不同，而肥瘠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此知定武虽名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字书全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哉。”世之肉眼，往往据一二恶本，以为得右军之面目，唐突甚矣。夫以一纸之字，临摹响拓数十百本而刻之，虽不能不失真，犹可书曰互有得失，盖所传者之未远也。然一石之字，搥拓之间，且有纸墨工拙之异，浓淡肥瘠之不同，岂有一碑转相传禅变而为数十百种而有不失其真者乎？一传而质已坏，再传而气已漓，三四传之后尚髣髴其流风余韵者鲜矣。[ZW(]采王柏：《鲁斋集·考兰亭》。[ZW)]故吾人之学《兰亭》者，须得其旧本如定武者师之，然定武《兰亭》，今世罕存，有之亦值巨万，非寒士所可致，则求其古石刻可矣。李缵云：“沿唐至宋，举世摹刻木石，不下什伯，虽其才情笔力，非复晋人风流，然犹庶几雄秀之气。”近世之刻《兰亭》者果不可用，真有如康有为所云：“名虽羲献，面目全非”者。
宋理宗内府所藏之定武诸刻有：定武阔行（若合一契行阔）、定武肥本、定武瘦本、定武板刻、定武缺名、定武断石、定武古刻，共七刻云。[ZW(]陶宗仪：《兰亭诸刻考》。[ZW)]
至于辨别版本之书，则翁方纲《苏米斋兰亭考》一书可读也。
[BT2]五 玉枕兰亭
《定武兰亭》外，尚有《玉枕兰亭》，相传出于褚河南之临写，若玉枕小刻，则河南始促其体，或谓率更亦尝为之，其笔意颛精，与定武本无异。《玉枕兰亭》之大者字画如定武大小，其石前后剥落，中间只存九行，仅五十三字，小刻则其石差长。此石贾似道得于山阴王氏家，似道家既籍，石亦并去，当时传打墨本颇多，今浙东大家，犹有存者。
《太平清话》内载贾秋壑令廖莹中以灯影缩小刻之灵壁石，经年乃就，酬刻工王用和以男爵，盖重视之如此。则贾氏实重刻之也。贾氏好《兰亭》，藏石刻至八千余匣，可想见《玉枕兰亭》之精选矣。
[BT2]六 结论
书至右军入圣，右军书至《兰亭》而变化无方，博古之士，宝之过于头目。米元章诗云：“翰墨风流冠古今，鹅池谁不赏山阴，此书虽向昭陵朽，刻石犹能易万金。”故后学益以为秘宝，于是负床之孙，披艺之子，猎缨捉衽，争言书法，提笔伸纸，竞摹《兰亭》。然《兰亭》岂易学哉？东坡诗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学《兰亭》者亦然。黄山谷曰：“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此意不可不知也。康有为曰：“学《兰亭》但当师其神理奇变，若学面貌，则如美伶候坐，虽面目充悦，而语言无味。”[ZW(]《广艺舟双楫》第二十五章。[ZW)]赵子昂亦曰：“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右军书《兰亭》是已，运笔因其势而用之，无不如志，兹其所以神也。”[ZW(]赵子昂：《兰亭十三跋》。[ZW)]总之，善学《兰亭》者，惟书其笔意神理而已，神明变化，全乎其人，学力天才，二者并济，于欧褚何让焉。赵子昂亦云：“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此虽老生常谈，亦自有至理，虽知子昂之成功，亦泰半得自《兰亭》者也。
古今临《兰亭》者，以欧阳询、褚遂良、范文度、薛绍彭、赵子昂、董其昌等作为最佳云。
[HT4H]附录二 六朝书家评述[HT]
[BT2]导言
书为我国特有之美术，由来古矣。六艺归其美，八体宣其妙，名家巨子，先后相望，师宜八分之巧，元常三体之妙，史籀李斯之篆，梁鸿曹喜之书，莫不标能擅美，虎视艺林。书至六朝，尽善尽美。前乎此者，则三代古籀文字，秦汉篆隶分草，至六朝而笔法无不宣之秘，后乎此者，唐讲结构，宋尚气韵，其源流派别悉本之六朝。六朝书者，结古书之局，开今书之源者也。六朝人最重书，右军每叹曰：“夫书者元妙之伎，自非达人君子，不可与谈斯道。”故常有父子争名，君臣相伐之剧。余虽拙于书，而耽之有素，六朝人物，尤所醉心，闲将名家事迹，钩稽校订，择要批评，以为知人论世之一助。标曰《六朝书家评述》，聊示后学向往之心，并记一代艺林之美。班固云：“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崇拜英雄，古今一揆，此篇之作，意在斯乎！绠短汲深，诚恐未达，岐多路惑，示我周行。
所谓六朝者，或指都于金陵之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代而言；或又指南北朝对立之宋、齐、梁、陈、北魏、北齐而言。兹编所述，由晋至隋三百年间书学之概况也。
晋代为我国书学之关键，名家辈出，书体翻新，隶体虽不背前人，而行书楷书，绝足奔放，不复作两汉面目，而自有其特色，风气所趋，而天潢贵族，亦多耽书，且出类拔萃者，往往有人焉。其卓荦者有数人：一曰司马攸，（字大猷，文帝第二子，封齐献王，官至侍中大司马，咸宁四年卒，年三十六）大猷能文章，善尺牍，京洛以为楷法，其行草书，兰芳玉洁，奇而且古，为世所宝。东晋康帝（康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子），则幼年书学，已自不凡，纵横雄拔，体势异常，惜年不永，未竟其功。其余若元帝（讳睿，字景文）之豪翰美异，法度可观。哀帝（讳丕，成帝长子）之笔力古劲，不坠家风。晋代名臣工书者，则卫氏尚矣。卫瓘（字伯玉，河东安邑人，惠帝即位，录尚书事，为贾后所害）则妙善草书，天姿特秀，章草入神，篆隶行草入妙，尝发明柳叶篆，迹类薤叶而不真，笔势明净而难学。其侄卫恒（字巨山，少辟齐王府，转太子庶子黄门郎）博雅不凡，为四体书：曰草，曰章草，曰隶，曰散隶。又作云书，笔动若飞，字张如云。其传世者以草书为多。论者谓如插花美人，舞笑鉴台，则其书当以婀娜取胜矣。其弟宣善篆及草，名亚父兄，宣弟庭，亦工书。又卫恒子仲宝叔宝，皆有能书名，恒之从女铄（茂猗）各体皆佳，尤善钟法，王右军之师也。家学相承，四世不坠。
同时经学家如荀勖、杜预亦皆工书，而杜预草书，尤有笔力，张华亦然。而索靖尤为特异，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为张芝之姊孙，传芝草而形异，矜其书，名其字势曰银钩虿尾。又善八分，韦钟之亚，《母丘兴碑》是其遗迹。有《草书势》，颇能述其得力之处。其书法与卫瓘齐名，与义献比美也。
竹林七贤，能书者居其泰半：王戎（字浚沌，琅琊临沂人）则草字渊雅，上继崔杜。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则善于草制，体势自然，流水行云，令人意远。阮籍阮咸之书，皆优，入作者阃域。
陆机陆云，著述之外，并擅书名。张翰（字季鹰，吴郡人，晋大司马椽）则草书攀附张索；卢志（字子道，范阳涿郡人）则善法钟繇。牵秀（字成叔，武邑观津人）王裒（字伟元，城阳营陵人）并有书名；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傅玉余事为书，刚健绝伦；杨肇（字季初，荥阳宛陵人）则草隶兼善，尺牍必珍，翰动若飞，纸落如云。杨经（字仲武）羊忱（字长和，一名陶，泰山平阳人）并擅行草。陈畅杨谭江琼江统，皆以能书，著名当世。蔡克（子尼）则书体简约；朱诞（永长）则偏艺流声。何充（次道）则淳实，熊远（孝文）则刚健，应藤（思远）则气古法定，陶侃（士行）则肌骨闲媚，葛洪（稚川）则善飞白，王隐（处叔）则好真书，羊固（道安）则善行草著名当时，李充（弘度）则以楷书见重当世。他如荀兴（长引）、李式、李钦、丁潭、范汪、张兴之流，皆以书名，著在史册。而江左望族，郗氏庾氏，亦多名家，郗鉴以草书称，古劲超绝，其子愔、昙、超三人，皆能步武，愔则书兼各体，章草亚于右军，下笔如冰释泉涌，云奔龙腾，态度既多，而筋骨有余；昙则书有跋扈之气，勇健可观；超则草书亚于二王，尤得家传之妙。庾亮（元规）妙善草行，其弟怿、冰、翼，其孙准皆善书。庾怿（叔预）庾冰（季坚）虽有能名，然犹不及翼也。庾翼（稚慕）善草隶，名亚右军，右军亦推服之，庾翼初轻右军，及见其章草乃大叹服。然翼之书固自不凡也。今尚有数帖行世。
王氏世代簪缨，文华照世。王导（茂弘）行草，见贵当世，初师钟繇，力学不倦，其子恬、洽、邵、荟，皆以书名。王恬（敬豫）工于隶书，草法尤妙。王洽（敬和）则书兼诸法，于草尤工，挥毫落简，如郢运匠斤。王邵王荟，大有父风。洽子珣（元琳）亦号当时之大手笔，其弟珉（字季瑛），工隶行草，名出珣右，尝以四匹缣素，自旦及暮，操笔如一，又无误字。王献之见而言之曰：“弟书如骑骡欲度骅骝前。”遂与献之齐名，人称献之为大令，珉为小令云。王荟子嵚（伯兴）骨体曼正，精采冲融。王廙（世将，导之从弟）工于草隶飞白，卓然可传，右军为其侄，受其指导尤多。王旷，羲之之父，亦工书，得蔡邕法以授其子，其子羲之为古今书圣，（请看拙著《王羲之评传》）有子元之、凝之、徽之、操之、涣之、献之皆工书，各得家范，具体而微。王淳之（献之侄）善行书。王敦王邃，并有美名，流芳遗泽，奕叶不替。而王洽之妻荀夫人，王泯之妻汪夫人，羲之之妻郗夫人，凝之之妻谢夫人（道韫）并工书，为金闺诸彦之领袖。
典午风流，世称王谢，谢氏一族，亦不乏名书家也。谢尚（仁祖）作草，深得古意，论者以比注飞涧之瀑流，投全牛之虚刃，盖得之矣。谢尚之侄谢奕（字无奕）雅善行书，飘逸之气，扑人眉宇。故窦臮美之曰：“达士逸迹，乃推无奕，毫翰云为，任兴所适。”其弟安（安石），亦善行书，虎踞龙盘，堪称能品，安石弟万行草最长，清润遒劲，风度不凡，家学渊源，有自来矣。
善隶书者，尚有张嘉（子胜）及张彭祖，彭祖翰墨，右军至珍重藏之。王濛（仲祖）隶草俱入能品，论者方之庾翼。其子修（敬仁）善隶行，能学右军，殆将入室，子敬每省其书，辄云咄咄逼人，其伎可知。王述、王坦之、王绥、温放之等，皆以善书名，亦各有独至。惟时有唐昕者能仿二王书，人不能辨，或谬宝其作，与式道人同其绝学。而刘瑰之韦昶（文休）二人先后以八分大篆题太极榜，固妙善榜书者。曹茂之（永叔）李志（温祖）则并与羲之同时，书亦争衡。桓温、桓元、诸葛长民诸公，并倾慕二王，颇能彷彿其余韵。顾恺之（长康）以画家而善书，吕忱以经师而工篆。卢循（于先）、江灌（道群）、郭荷（承休）、谢敷（庆绪）、谢静、戴逵、刘讷、刘劭、柳详、陈逵、刘恢、岑渊、张越、韦弘、韦季、沈嘉、陆耀、刘瑛、谢藻、宋挺、张野、向泰、费之瑶、谢璠伯、张炳、谢发、崔悦、虞安吉、卢谌、卢宴、卢邈、崔潜、杨羲、许翔、许翙等皆以书翰见称于时者也。
晋代书家之多，可谓空前，盖时人綦重应酬，留意翰墨，而书本为抒情美术之一，晋人于谈玄之余，肆志于此，可以娱心志，饱眼福也。晋人清标，每多不俗，故下笔成书，辄如其人；书体惟行草最能写意，晋人之行草，高韵深情，宛然如见，肖乎其人之天性，蔡中郎所谓肇于自然者也。
西晋索靖卫瓘齐名。瓘之书学，上承父觊，下开子恤，而靖得张芝韦诞之法，要之两家皆并笼南北者也。西晋诸家多师钟繇，渡江以来，王谢郗庾四氏，书家最多，而王氏羲献，世罕比伦，遂为南朝书法之祖，其后擅名宋代莫如羊欣，羊欣实亲受业于子敬者，齐莫如王僧虔，梁莫如萧子云，渊源皆出自二王，陈僧智永，尤得右军之髓，则谓晋代之书，代表六朝可也。
沿及刘宋（420－478），风犹未泯。宋宗丙少文则精擅图书，创九体之制（所谓缣素书、简奏书、笺表书、吊记书、行押书、檝书、藁书、半草书、全草书。）极真草之妙。谢灵运以一代文人，亦擅书翰，宗仰王法，人竞称之。其族弟惠连，书画并妙。谢综善隶颇有骨力，皆一时之杰也。
时有羊欣（敬元）者，得王献之之秘传，雅善隶法。时人为之语曰：“买王得羊，不失所望。”其名重如此。欣尝撰《续笔阵》一图一卷，又撰《古今能书人名》一卷，津梁后学，尤足称焉。孔琳之（彦琳）天性豪放，笔力迈众，师于大令，骨胜于肉。萧思训学于羊欣，得其体法，风流自赏，烟视媚行。范晔以一代史家，兼明书翰，工于草隶，大篆尤精，初师羊欣，后能变格。薄绍之（敬叔）则风格攸异；丘道护则结构精巧，斯二人者，皆羊欣之畏友也。工草书者则有贺道力、张裕、颜延之、王愔、羊咨诸人，著于史册。余若颜腾之、颜炳之、张永、张裕、谢庄、谢晦、孟觊、陶隆、颜竣、徐爰、孙奉伯、徐希秀、虞和、骆简、史棱、山胤之徒，皆以善书而见称于世。
至齐（479－501）而王僧虔为第一，其飞白书，上儗子敬，吴郡顾宝先卓越自奇，自以伎能，僧虔乃作飞白示之。宝先曰：“下官今为飞白屈矣。”又为虎爪书，并书赋传于世。时有张融者，名与僧虔相埒。善草书，有古风，自美其能。齐高帝曰：“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二王法。”答曰：“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耳。”其倔强自负如此。评者谓其草书，体用得法，意气有余，齐梁之际，殆无以过，可谓的评矣。
同时善飞白者，有纪僧猛刘绘等辈，精正书者，则有儿珪之蔺静文之徒，凡有创作，为世所珍者也。他如周颗、张欣泰、刘琪、宗测、崔偃、徐伯珍、庾景休、褚元明、陆彦远、张大隐诸君，皆耽书不辍，用是有成者，自郐以下，无足数焉。
梁氏（502—556）享祚较长，文艺亦有相当之发展。文学家如沈约、江淹、任昉诸人，皆笔墨精妙，气韵超绝。而一代巨手，则佥推萧子云、陶弘景二子矣。萧子云（景乔）草隶为一时之冠，自云善效钟元常、王逸少而微变字体，盖一有创作精神之艺士也。武帝评其书云：“笔力劲骏，心手相应，巧逾杜度，美过崔实，当与元帝并驰争先。”其见重如此。百济国慕其盛名，遣使求书，拜行致词曰：“侍中尺牍之美，远流海外，今日所求，惟在名迹。”子云乃挥翰书数十纸与之，获金货数百万，古人润笔之丰，无其伦比，而艺术家之作国际宣传者，亦推彼为第一人矣。子云于书，诸体兼精，而创造小篆飞白，尤见清新，欧阳率更谓其书轻浓得中，如蝉翼掩素。有传其笔乃以胎发为心者，殆后人忖测之词，未可据为信也。尚有五十二体书一卷传世，《唐书·艺文志》载之云。子云之子萧特（世达）亦善草隶，犹卫恒卫瓘父子之比也。武帝评其书云：“子敬之迹，不及逸少，萧特之书，遂逼乃父。”若特者可谓能继美矣。简文帝撰特墓志云：“银钩之巧，重世矞隽，况此临池，蝉轻露润。”则又推许备至一字千金者也。时有陶弘景者，少嗜书，长工书隶，颇异常蹊，自号为华阳陶隐居，书法颇异于右军，传世者有焦山下《瘗鹤铭》为后世金石家所宝。龚定盦云：“万古焦山一痕石，飞昇有术此权舆。”盖崇拜隐居之至也。又有阮研（文几）者，行草学右军，隶则师钟繇，集古今之变，窥众妙之门，而自成一家者也。有以名书家而操品藻之事者，则傅昭（茂远）庾肩吾（慎之）其人矣。傅昭勤于操翰，至老不倦，并撰《书法品目》传世。肩吾则自称自少迄长，留心兹艺，敏手谢于临池，锐意同于削板。所作书品，文字可观。凡所品藻，颇得其平。工行草者尚有徐勉、陆倕、江隽、王籍、王筠、柳恽、朱异、孔敬通、王克、蔡瑜、陈则等辈，善隶书者则有殷钧、萧几、萧骏、范怀约、颜协、丁觇、杜道士之流。至于王志善藁隶，徐希秀称为书圣，丁觇未达，萧子云刮目相看。士得知己，可无憾矣。其余偏师只骑，薄负时名者，更车载斗量，未能悉论也。
陈朝（557—588）美术，稍见陵夷，国势偏安，至艺苑亦局促自保，势成弩末。文学家虽有徐陵（孝穆）江总，并妙词翰，足为一代生色，善行草者则有谢嘏、张正、张克见、顾越、江总、蔡凝、伏知道、贺朗、王公干、蔡圣等。好奇字者则有顾野王庾持二子。他如速而工者，则沈君理毛喜。蔡凝逸韵，可比晋人，郑仲古朴，追踪太傅（钟繇）。时有右军之七世孙智永，居永欣寺，勤于翰墨，退笔成冢，求书如市，门限为穿。《书断》称其远祖逸少历纪专精，微尚有道之风，半得右军之肉，兼能诸体，于草最优。卓然为该代之后劲也。
北朝文物，颇异于南，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颜氏家训·杂艺篇》云：“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盖北人豪爽尚武，其于文艺，多不措意。又在上位者，中杂夷虏，只有尚武之精神，难求美术之兴趣。故美术一道，固宜稍逊于南人也。
北方元魏（起于东晋太元十一年，即386年）初都恒安（山西大同），后徙洛阳。梁大同元年（535）分东西两魏。东魏都邺（梁太清三年，即549年，为高齐所灭），西魏都长安（陈永安二年，即558年，为宇文周所灭）。文化虽低，而书翰家亦有可称者焉。崔宏工于草隶，为世楷则。其子浩（伯源）亦工书，挥毫落纸，人尽宝之，浩弟简亦以善书知名，皆一时之俊也。精隶书者则有谷浑、沈含馨、卢鲁元、沈法会、柳僧习、孙伯礼等流。习篆体者则有江式、江顺和诸君，他如黎广、江强、屈恒、崔挺、刘芳、郭祚、刘懋诸君，亦兼善诸体。庾道、王世弼、王由三君，尤善草隶云。
北齐（承东魏之后，都于邺，梁之大宝元年，即551年，陈之大建八年，即576年，被周所灭，计二十六年）一代，无特出之书家。第二流人，则颜之推、李铉、韩毅、魏逖、李元护、元行恭、杜弼诸人。他若工草则刘珉。工行草书，则刘玄平。工八分则姚淑王思诚，余子虽多，不足观也。
后周人文颇盛，庾信薛慎，皆以文豪而擅书札。王裦尤工草隶，得萧子云之传。同时赵文深（本名文渊）冀俊，并主当时碑榜。而文深隶书，尤为一代物望，周文帝以隶书纰缪，命与黎季名沈遐等依《说文》及《字林》刊定六体，成万余言。王裦入关，名流倾倒，至于碑榜，裦亦每推之。其精擅草隶名亚王裦者，则推萧撝矣。他如薛温、薛慎、柳弘、裴汉诸君，皆有书名，著如史册。
尝试论之，书法之事，惟南方独擅其美，江左一隅，王羲之为擎天石柱。其在北方，刘曜石勒，争衡于前，苻姚慕容，问鼎于后，文墨之物，扫地以尽。魏文称政，始励文风，然破坏之余，艰于建设，虽王裦入关，贵族从游，而积习难移，未能振发。《魏书·江式传》云：“皇魏承百王之季，世易风移，文字改变，篆形错谬，隶体失真，俗学鄙习，复加虚巧，谈辩之士，又以意说，炫惑于时，难以厘改。”故后周太祖尝命赵文深等厘正字体。可知北朝书法，不参经典。清代金石家赵之谦所以有《六朝别字记》之作也。北朝碑碣，出土日多，后世学书，颇资其便，且能救帖学之穷。诚有如康有为所云：“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魏体。”则以北碑之传世较多，而南帖之真相实罕，舍晋碑而学北碑者，势也亦情也。然以书法之雅正为标准，则吾愿诸君毋忘晋人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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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HDWG4mm,WK20.5mm,WK6.5mm,WK22mmZQ0,WKW][][WT8.B3][ST+][BM][WT][ST-][][HT6.5SS][FK(WB8000D+4mm。10]朱杰勤文集·文学艺术史[FK)][HT][][XH7][CSX%0,0,0,50][CDD132mm][CSX][XH][ZB)W][BG)W][BW)]
[BT1]自序[HT][HTF]
四年前，余有《清代学术史》之纂，将以补江藩《汉学师承记》及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之阙，乃遴选若干清代硕儒，为研究之对象，或作或辍，积稿盈笥。去岁广州沦陷，此稿被焚，幸其中有一部分关于龚定盦者以早在各学术刊物发表，竟得略约保存，痛定之余，吾为此惧，意欲印为专书问世，俾区区此编，不再罹文字之厄也。
龚定盦为清代思想启蒙运动之一领袖，清末维新派如康、梁之徒，及民国以来革命诸巨子，受其影响者甚多，文笔振世，尤其小焉。定盦博学，不名一家，然彼夙治公羊家言，公羊书中，固多非常可怪之论，所以定盦遂为一般平庸之学究视为怪人，而古文派认其为今文派而大肆攻击也；定盦文章，气象万千，凌纸怪发，其散文为清代第一人 ，乃竟为抱残守缺，依竹附木的文人自为野狐禅；定盦立身制行，孝悌仁慈，徒以反抗虚伪之社会，乃被以礼文奸者目为暴徒，不衍礼义，何恤人言，在定盦可率性而行，而腐儒多一孔之论矣。世之知定盦者，多爱其文学，而文学一科，正定盦之末技，而彼又不欲以此名家也。
此编文凡六篇，皆论列定盦最擅长之学术，而又鲜人道者，此外各科，在定盦则为涉猎，在世间则人所共知，恕不具论。宁缺毋滥，取精用宏，虽非其伦，不敢不勉，补遗纠谬，敬俟高明。
[JY,3][HTK]朱杰勤序
[JY]民国二十八年五月七日
[LM]
[SD+8.5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