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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名剧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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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文中宋》]莎士比亚名剧提要[HT]

[BT2]《威城商人》《[WTBX]The Merchant of Venice[WTBZ]》

《威城商人》乃一带有浪漫色彩之喜剧,其所论列者多为才子佳人悲欢离合之事,以浮世万事之遭逢,为人类一生而写照,巨笔如椽,发挥尽致,初不类写实派的喜剧务庸言庸行也。莎士比亚固浪漫剧之大师,读其书者,类能言之,然《威城商人》大异于初期喜剧,盖初期喜剧之性质多属香艳,绮丽风光,沁人心脾,而《威城商人》初无是也。安东尼奥(Antonio)之嫉恶过严,居心太忍,时欲摧残犹太种族,以快其私;西洛(Shylock)之阴贼险狠,与人异趋,一朝之愤,白刃相仇,其中含有不少悲剧元素焉。种种情形,甚为复杂,几若配合七情,成此一剧,故《威城商人》实开后期浪漫派之风。

《威城商人》一剧所最得体者则集中剧趣于人物法方面。布置人物,谈何容易,夫创造人物非难,而各肖面目为难,陈说善恶非难,而描写深刻实难,故精于此道者务于社会各流之人品,刻画无复遗漏,笔舌所及,情罪皆真,爰书既成,声影莫遁,此施耐庵《水浒传》所以为我国雅俗共赏之作,而孔尚任《桃花扇》传奇二百年来家弦户诵之书也。莎士比亚于此道殆三折肱而于此剧尤具匠心,观其极力为西洛写照,毛发俱动,问以前喜剧之人物有能及其十一者乎?波斯亚(Porsia)亦为莎氏所创之惟一女角,冰雪聪明,芝兰品格,并为不可多得之主人翁。

《威城商人》一剧实组合二种故事而成,第一故事为肉券,第二故事为宝箱。第一故事,情节绝简,中述一商人,因向仇家举债,立一券为据,订明该款如到期不偿,则由债主任意割取其债户体上一磅肉为偿,计至毒也。随后商人到期不克清偿,遂由债主履约行事,方拟操刀以割,幸判官英明,当机立断,判债主割肉一磅,无多无少,毋许滴血,而债主遂告失败云。第二故事乃女子择偶运动之法,乃设三箱,外状良窳不一,其中或藏尸骨,或纳奖金,择选者不得而知,惟睹其目光与幸运耳,胜者得美妻厚奁云。此二故事,流传已久,面目各殊,加以方言之异,头绪益见纷纭,试溯其源,则知所从来远矣。肉券故事初出自印度最著名之史诗名Mahabhartata者。至于莎士比亚之宝箱故事,乃出于《罗马人之行为》(Gesta Romanoram)一书。此书乃短篇小说集之一种,教会中人所辑而以拉丁文写成借以传教者。全书凡一百八十一章,每章述一故事,中多道德微言,自译为英文本约始于1510—1515年,实为中古之文艺集成,当时小说家及戏曲家尽视为枕中鸿宝,争相挦扯,后世神话传说,亦多以之为蓝本,当日之风行全欧,又无待言。其实三宝箱之故事,本初见于中古希腊稗史名《Bar Iaam and Josaphat 》,作者为Joames Domascems(约A.D800)。此书后经英国诗家Gower 及意大利小说家Borccaccio 各演为诗文,其出世较早于《罗马人之行为》一书也。又肉券故事,《罗马人之行为》一书亦有载之,然实发现于13世纪之末Morthumbrian地方之一宗教诗曰《Bars or Mundi》者,全诗以方言写成,乃叙事体,中述犹太人之残酷,传诵一时,盛行各地,迻译该故事者则有埃及、波斯之文,疑或来自东土。至于莎士比亚之剧材,莎亦不必舍近图远。盖1378年意大利小说家Ser Giovanni 已有一书名《I L Pecorone 》已尽载之,的为莎氏所依据,此书莎氏之世已风行英土,惟未有译本,莎氏又非能读外国语者,不知何以竟能引用之也,意者其假诸助手乎。《威城商人》一剧之第五幕宗旨之构成,全仗此书,即世传约指趣闻是也。

上之所述,不过欲粗考其源流,俾知一种故事尚有如斯蜕变,若谓莎士比亚必由此书抄袭而来,则九泉有知,定当蹙额。夫选择剧材,不嫌就近,如适于用,他又何求。莎士比亚身为梨园主人,自作曲而自演之,岂不识此?当日盛行之剧本,多无半行之字以证明其主权,则采用、更改、蹈袭之事,在所难免。1579年 Stephen Gosson 作一书名《滥派》(Schools of Abuse),作者身为戏剧作家及演员,惟书中述当时舞台之种种疵点,抨击不遗余力,惟中有志其赏识之剧如云:“犹太人……演于Bull 戏台,乃代表世界上的选择者(Chooser)的贪婪及放债者之狼心。”其语过于简单,可考者乃犹太人一字之剧名。世界上选择者之贪婪似乎指宝箱之故事,而放债者之狼心则指肉券故事矣。故吾人推知莎士比亚以前所演之戏剧,必已将此二故事合为一处者也。翻制旧剧,推陈出新,在莎氏初非一次,前者如《李亚王》、《驯悍记》等,已开先例。故吾人断定Gosson所述之犹太人一剧,即为《威城商人》蓝本,而莎氏或参以所闻而济之,而非不可能之事,吾人当承认之。近人考据所得谓此作与出世较早之Jew of Melta一剧,有密切之关系,亦非无根之谈也,总之渊源有自,无可讳言。然此种伎俩固不容獭祭鱼所借口,有莎氏之才即可,无莎氏之才则窃矣。

此剧虽以安东尼奥一商人得名,但非重要之人物,然实为一中心人物所以吸收其他之人物,如巴山利奴(Ba sanoi)其友也,西洛其仇,波斯亚其救星也。安东尼奥之地位,谓其为主动者,毋宁谓为被动者。彼之为状,如目标焉,有穷凶极恶以害之,亦有千辛万苦以救之,而彼反若碌碌因人者。故其人物虽卓著人目,但其角色则和缓而卑降,否则恐其妨碍剧中二大主力——即西洛之凶恶的男性力——操该商人生死之权,毫无哀矜恻隐之心,及波斯亚之女性力,如冬日,如甘霖,具起死回生之力。抑无安东尼奥则此剧无从发端,无西洛及波斯亚二人则莫或抽绪,是三者废一不可也。

《威城商人》非特为莎翁一生得意之作,即并时之喜剧,亦未能与之抗颜行者。其布置局面则若纲在,纲在其科浑对白则语妙天下。加以乐诗之美善,而二种故事纷错其间,尤见匠心。尚有一事,堪称独步者则其运用人物,殊属精警,即每一人物皆赋以刚柔及善恶纽合之性,易辞言之,即古人所谓“人之性善恶混”耳。兹举数例而申言之:西洛胁肩忍辱,唾面自干,其复仇虽不轨于正,然其坚忍之性,卫种之诚,盖亦有足多者焉。素称慷慨善施之安东尼奥,只因手滑心慈,几至累人累己,“过犹不及”,孔子惜之。巴山里奴则一投机之幸运儿,轻举妄动,陷友于危,幸遇良妻,始弥缺憾。凡此种种皆莎氏苦心孤诣处也。此剧情节,似甚复杂,不知命意之奥衍,且实过之,今略为阐发,以供参玩,初非能独标新意也。

当安东尼奥登场之时业已满腔愁绪,而对其肠肥满脑之旧侣,不便说出,盖其视友如命,故极力赞助巴山里奴之行,资以遣之。当其一室独处,踌躇四顾,系念殊深,因爱友之竺,而于此贵女身上作种种推测。巴山里奴,因慕波斯亚千里长征遥想故交,不觉惆怅,反不甚容心于爱情。波斯亚初若以一身而间二友之爱,及闻夫友陷罪,正义遣夫,“一声河满子,双泪落君前”,其苦正不下安东尼奥之别友也。当波斯亚闻其夫谓将牺牲其命、其妻及全世界以救其友,及因安东尼奥一言即舍其婚约指与法官(波斯亚)结发之情,不敌刎颈之谊。其后申申之哲,并无丝毫妒念其间,且深喜其夫之得一石交,忠其友如己之爱其夫也。凡叙儿女之私情,述英雄之旧事,惟莎氏独擅胜场,前于The Two Gentlemen of Verona一剧已著成效,今视此作,其温柔敦厚又非前者所几及也。

波斯亚究不同于其他之女性人物者,则其上乘之智慧,意志之刚决,满腔热血,一片柔肠,观其绮罗遍体,花鸟怡情,高贵清华,不可一世,正与异族之西洛一生艰苦烦忧相反,而二人又俨如敌国也。西洛竺重钱簏,而终以大败,含血喷人,先污其口,“多行不义,必自毙”。西洛复仇举动,残暴如狼,吾人仍悯其孤苦生活,当其法庭对质,侃侃而言,亦不失为血性男子,然究伤人道,所以败也。挑箱择夫之举,可云慧眼识人,实预为波斯亚将来假装法官,处理大案之伏线,盖足征其智慧也。巴小里奴亦有可取,因其目不为金光所眩,足征为贞固之男子。此剧团圆结局,不免稍落窠臼,然既名喜剧,则不得不然。

此剧最初表演之时日,不可确定,惟Philip Henslowe 日记谓在1594年8月25日制成《威城人之喜剧》(Veresyon comedy)此或为莎士比亚戏曲,然不可考矣。又1598年Francis meres有言及《威城商人》一剧而在本年登记于出版业公会,至1600年始印行。或者1596年为可信之日期。倘吾人紧记此剧为莎氏中期喜剧则其确期又末而无足数者也。

[BT2]《大将该撒》(Julius Caesar)

《大将该撒》一剧,为莎士比亚平生得意之作,与《亨利第五遗事》异曲同工者也。莎翁殁后七年,其徒侣合力梓其遗剧二十种,前未行于世者,《大将该撒》即其一种,世号1623年之折纸式本也。大抵此次出版之书,未必与作者原稿相吻合。盖莎翁生时,无意传世,每有述作,漫不加检,昙花一现,消落湮沉,今所传者,或由原文剽窃而来之本,或乃场前速记之文,故脱文误句,所在多有。大抵原稿误少,传写误多,致误原因,不一而足,或有意妄更,或无意讹脱,故每一次开雕,例下一番考证工夫,以蕲补苴复原。惟《大将该撒》一剧,颇无聱牙棘舌之文,甚利口语,其或就舞台上用之本而传抄欤?

今吾人所欲知者,厥为此剧产生之时期。推定之行,大约有三:(1)考察其剧中之语与时人之诗文有无雷同相袭之点;(2)注意其句语之指定某特殊时代者;(3)凡押韵、构造、运思皆自有其特色,深入作者发展之特殊方面。

(1)1603年Drayton 在其杰作Mortimerixdos 之改订本所载Baronswars中有一段云“In whomes in peace,the elements all lay to mixts”,是乃显然类于莎士比亚的“His life was gentle.and the elements so mixed in him”。

倘二人之文相袭,则Oraytoo可信为效颦学步之人;惟二者偶尔雷同,尚未有确证,犹未显若何效力。惟1601年Weever’s mirror of martyrs 一书中有数行云:

The many-headed multitude were drawne.

By Brutus’s speech that Caesar was ambitious

When eloquent Mark Antmie had shewne

His virtues.who but Brutus then was vicious ?

Weever之语,昭然醉心于个中人的演说词,至形于言表,惟断非因Plutarch之英雄传而发,盖此书并无此幕事实,则谓其根据莎士比亚之该撒一剧,殆非过言;否则二人并博览其他载籍,溢出吾人所知者。循此以推,则此剧之成,必不后于1601年矣。

(2)在本剧第二幕一百六十行中有字曰the eteranl devil,后世注释家往往以为eternal乃infernal之替代字;盖英王James 1 见剧台上滥用俗字,寖及于祈祷之文,乃有厘正文体之命,莎翁非不知用infernal一字为合,奈限于教令,印行者因而改窜之,此例初非一见,乃1600年始彰。故虽用字之微,亦可征此剧之日期约在1600年也。

(3)自其用韵之法而观,则此剧纯属于莎士比亚一生著作之中叶时期,即较早于Hamlet(剧名,1602年登记于出版业公会)而大约与Much Ado 、As you Like it 、Twelfth三剧同时,即在1598年及1602年之间。就令此剧本身之人物亦隐示同一之结论。此剧自树一新计划与他剧迥不相同。早期悲剧初乃表演上的悲剧而此纯为人物上之悲剧。其用意较深而复杂愈甚,即如上述喜剧所称特色之思调,此剧亦独擅胜场,惟哲学的兴味并不超于Hamlet一剧,亦不如后期之悲剧也。综合而言,则敢昌言谓此剧早则成于1600年迟则在1601年。三证具存,若合符节,则此剧之成在1600—1601年,人又何疑焉。

此剧之材料来源,吾人不可不一述之。尝考该撒之惟一材料,乃尽出自该撒、布鲁多(Brutus)及安东尼(Antony)各人之纪传,皆载于Sir Thomas North 所译之《毕打士的英雄传》(Plutarch s Lives),出版于1579年者莎士比亚非曾读原本,因其剌谬之处,不止一见;而North之本,亦非自希腊文或甚至拉丁文译出,第重译Amyot之法文本耳(1559)。莎氏本剧排演之布鲁多及安东尼之演说词似乎由《Appian之内战(Civil Wars)》一书蜕化而来,此书自1578年始有英译本。此剧排演之故事乃由纪元则四十四年之春至二十四年之秋,所括人之时间实二年有半云。故凡研究莎士比亚之《该撒》一剧,不可不具上述二书,既尽知其本事,则研读剧本之时自易领悟。《大将该撒》一剧,英人林穆氏之《莎氏乐府本事》所不载,盖此书本备儿童之浏览,故专尚奇谲俶傥之事而于史传纪传之作,反不能取,即慷慨悲歌之《该撒传》亦所未具,此读者不能不从憾于林穆先生也。今吾先将《大将该撒》之原文演为明白简括之本事,以飨读者,亦正符其体例云。

初该撒与滂拜(Pompey)有隙,该撒转战各地,凯旋东归,引兵以厄滂拜,一战而捷,遂并滂拜之军,由是军政两权,皆归其手,大王雄风,黎民草靡。嬖幸如安东尼复率吏民上表劝进,该撒虽阳为谦退而心实未能忘九五之尊也。然国民久安于共和,专制独裁,未必遽令能满意,且滂拜之党已沸腾于国中,待时而动。个中人有开修士(Cassoius)者,意尤不平,一夕以巧言说布鲁多(Brutus)要其倾倒该撒,布鲁多意尚踌躇。开修士复召党人密议,以为欲举大事,也推长者,决意拥戴布鲁多以为号召,又恐其未必即能许可,则定计激励之。既而布鲁多果于园中得国民公函,拆而视之,其中略云“布鲁多,汝其沈沈熟睡耶。其起而内顾,力谋改革,毋令罗马坠入佥人之手,倘使奸人得志,吾祖先九泉不瞑目矣。速起而图之,吾国人托命于公矣。”布鲁多读竟为之血沸。既而三数党人联翩入谒,厚相结纳,定计中□,握手分袂之时,布鲁多慨然叹曰:“诸君子乎,苟利于国,死生以之,我布鲁多愿附骥尾矣。”至是而诛该撒之意遂决。

先是该撒过市,有日者迎语之,谓三月十五之日,当有大厄,该撒不顾。前一夕,其妻梦中见该撒卧血泊中,且有罗马人微笑而来,以血浴手,乃大号。至日会当赴元老院,其妻阻之,该撒亦惘惘不欲行,徒为左右所动,以为该撒伟人,奈何以妖梦自惑,且元老方欲于此日共进王冠,倘不莅院,众心变矣,以该撒之神智而谋及妇人,闻者必尽捧腹耳语曰“该撒惧矣!该撒惧矣!”殆不成笑柄不止也。该撒以为然,乃愈自负,遂索衣登车而出,过日者,笑谓之曰:“今已十五日矣,奈何?”日者报曰:“十五日犹未尽也。”一市民得布鲁多等阴谋,修书以告该撒,该撒见其情急,反以为狂,却而勿阅,既而该撒与元老蒲比拉(Porilius)相语,院内如布鲁多,开修士及其党如马德禄士等皆惧谋洩,不容缓手,马德禄士乃跪而前曰:“该撒,吾弟以罪被谪,愿公卒宥之。”该撒曰:“汝弟被谪,律所应尔,汝之匍匐跪求,只可以煽恒人之血而不足动该撒之心,多言无益,吾特举足蹴出如一犬耳。”马德禄士复晓晓有言。布鲁多、开修士等皆跪为亡人乞命,该撒不为动,葛司加(Casct)先发制人,即拔刃刺该撒腹中,诸党人相继丛刃其身,布鲁多最后起,该撒中创慨然曰:“汝布鲁多乎!”遂死。党人即持血刃奔号于市曰:“暴主已死!宣布自由”。国人皆惊走。布鲁多止之曰:“国民元老,其无惶恐,暴主之罪,仅及其身,已相赎矣。”国人复安堵如故。值党中有必欲致死于嬖幸安东尼者以为斩草除根之计。布鲁多力持以为未可,安东尼亦自介以求死。布鲁多谓之曰:“汝见吾等喋血行为,将谓吾等悉为残忍之辈,顾区区苦衷,非汝所悉,非所以哀国人之无告,实迫处此,故无可奈何者也。”安东尼遂谢,因一一与诸人握手示释憾之意,且请于众中为该撒举葬礼。布鲁多许之。开修士私谓之曰:“布鲁多汝乃愦愦,果安东尼临葬语众者,人心且大乱,不可收拾矣。”布鲁多勿听,以为安东尼感救死之恩,必不我负。

众议定,布鲁多与开修士分途演说。布鲁多登台后,众皆欢呼,布鲁多乃曰:“罗马爱国之士咸无哗,静听予言,未言之前,当信予为正直之人,知予为正直之人,斯吾言乃愈可信;然后动其智虑,加以判决,则是非□然矣。须知公等之中,果有笃爱该撒者,布鲁多笃爱该撒之心不让彼,其所以起而去之者,非布鲁多不爱该撒,以布鲁多之爱罗马乃远过于其爱该撒也。且公等之中,宁愿该撒生而为奴虏乎?抑愿该撒死而各为自由之人乎。昔者该撒爱吾,吾为之感泣;该撒战胜,吾为之忻慰;该撒忠勇,吾为之引慕,及该撒蓄有异志,吾乃以死报之。感激者所以报爱吾之恩;忻慰者所以贺战胜之荣;引慕者所以钦忠勇之义,至其异志勃发,即有一死而已。”且公等之中,有鄙夫而愿为奴隶者乎?有之,则吾此举为获罪于彼矣;有鄙陋而不愿为罗马人者乎;有之,则吾此举为获罪于彼矣。有庸劣而不愿为爱国之人者乎?有之,则吾此举为获罪于彼矣,公等其有以语我来一”。

众皆应曰:“否,否,无之。”布鲁多复言曰:“如斯则吾无所获罪矣。须知该撒既获享以死,布鲁多亦不敢自恕。布鲁多所以处该撒者,异日公等即可以处布鲁多。此次之举事,于元老前皆张榜晓示,不掩该撒之加,其致死之功,亦不伪饰也……今安东尼奉该撒之尸且来,吾亦当去。须至吾之此刃,杀吾至友以救罗马,果国中须以死刑加布鲁多之身,则此刃仍在也。”

时安东尼方舆尸而入,布鲁多语竟,国人皆欢呼,并欲举之以代该撒,为之立石以志丰功。而布鲁多逊谢不迭,且介绍安东尼于市人,俾聆听其演说,心中固以为安东尼一心为国,必无他变。安东尼既登场,语众人曰:

“罗马爱国之友人听之。吾之此来,所以葬该撒,非所以誉死人也。大抵人死以后,誉常留于窀穸之中,而恶声则播于世界之上。今该撒将葬,特以一语为其送葬之资可矣。布鲁多名人也,其言该撒谓其蓄有异志,有异志者恶名也,而该撒之所身受,亦复已甚。今者幸蒙布鲁多与诸名人许可,得于该撒葬礼之前发其衷怀。该撒者吾友也,其遇吾至厚,然而布鲁多谓其蓄有异志,而布鲁多又名人也;该撒战胜四国,大腴国币,赎虏之金,充于罗马之库中,此得为蓄有异志乎!该撒路行,见贫者相对涕泣,辄为之垂泪。彼蓄有异志者,慈祥悱恻必不如此,然而布鲁多可谓其蓄有异志,而布鲁多又名人也。告尝奉王冕于该撒,至再至三,该撒毅然却之,然在布鲁多乃谓其蓄有异志,而布鲁多又名人也。吾之此来,但白己意,初不敢悉反布鲁多之言。且公等前此固尝爱该撒矣,今见其死而不一动何也?岂公道之心已丧而人失其故乎,虽然,公等当恕吾,吾心已随该撒同处棺中矣。时人心已动,后有谓该撒初非蓄有异志者。安东尼复为阳拒阴合之计:一面则谓布鲁多开修士皆为名士,吾人宁可自贬,决不能贬彼辈;一面复探囊出该撒遗嘱以眩之于众,谓公等见此,常于血泊之中,与该撒亲吻,后世子孙亦必勿忘其功。众皆命其见示。安东尼复佯拒曰:“公等初非木石,果见此者,则西震悼失次,前途愈不可知。”众曰:“示我!示我!”安东尼曰:“公等乃不能复耐乎,吾乃滋悔,深惧反非布鲁多等之福,以此辈皆名人也。”众益怒曰:“此辈乃名人耶?贼耳!刺客耳!卖国奴耳!”安东尼见众心已变,遂一一指该撒之伤痕示之,众亦嗟叹良久,必欲为之复仇。安东尼复曰:

“吾至亲爱之友人听之,勿以吾言遽启大衅。当知剌该撒者皆为名人,其所以出此之故,虽不尽知,然而既为名人,必有其所以然者。吾之此来,非所以动公等,而言词钝拙,又远不及布鲁多,但爱吾死友者深耳。彼辈知此,遂许吾来,无拳无勇,无智无虑,所能言者公等已先知之。该撒伤口犹在,一一口中发一一音,果吾之才如布鲁多者,则辩词所及,即罗马城中云石柱亦起而为该撒复仇矣。

众曰:“吾等即为该撒复仇,举火以焚布鲁多之室”。安东尼复招之曰:“公等来,为听该撒之遗嘱来也。该撒遗命,凡罗马人,人予以银币七十五,凡其园林宫室沿泰波河(Tibers)而上下者,悉以予汝,彼世世守之,永永无极。该撒诚足为该撒矣!后世何能及之者?”众皆曰;“无此人,无此人。其以国葬礼葬该撒,而以火焚诸贼之宫。”遂分途而去。(以上布鲁多及安东尼之演说词,皆转载东润君之译文,见于《太平洋杂志》第一卷第六期者)。

该撒被杀之后,其嗣子屋大维拥兵入罗马,与安东尼共谋复仇之举,布鲁多自知失计。乃与党人闭户相怨,既与开修士失和,而妻子又复积忧而死,人心无主,军气不扬。屋大维、安东尼与雷比达(Lepidus)协约为该撒复仇。党人势孤不敌,开修士寻为其仆所杀。布鲁多自知罕有生望,乃洒泪别其群从,部署一切,奔剑而死。敌人闻之,胥为叹息,谓不愧为光明磊落之大丈夫也。屋大维命以厚礼葬之,以为军人矜式云。

夫本事之作,第能以原剧之大事,钩玄提要,而出以简括之笔,致其合于历史上之实际与否,可勿问也。且又不能以是责之原剧,盖文学作品,弗戒荒唐,就令以史事为背景者,亦宜除少数事实之外,参以怪诞诙谐不可究诘之文字,方作引人入胜,价值长存。不然,正史而外,何尚容稗史传奇之一席耶?当莎士比亚执笔作史剧之时,初非欲将原原本本之史事表而出之,以饫观众,特见史中有趣味之故事可供剧材者,始采而用之耳。史事之虚实,全非所计,其所兢兢者特剧趣而已。比例以观,诡遇以投时好,诚愈于效良史之谨严。人无有不嗜故事者,孩而聆之,童而习之,根深蒂固,磨而不灭,苟有在外触发,则历历在目,拂之不去,如温旧书,引为乐事。故戏曲家所以多取史事以为张本也。即如大将该撒之兴衰成败事迹,实乃传小奇说之绝佳资料,莎士比亚遂取Plutarch书中所载者加以渲点,作为诗歌,至于Plutarch所述确否,戏曲家亦不容问之,而考虑协党谋杀之是非,托梦现形之有无,又非其任也。莎氏对于其蓝本获益殊多,而为伟人写照,Plutarch未及其圣手也,其中辩论演说诸文,亦由同一材料引申而出。总之,剧中材料,假诸他人,而别具鐪锤,依然本色。世有妄人,如谓莎士比亚之剧成于Plutarch,又何异谓班固《汉书》乃自司马迁《史记》剽窃而来哉!

《大将该撒》一剧,与其谓为单纯之悲剧,毋宁谓为悲剧的历史,盖剧情之明白浅显,雅俗共赏。“语必惊人总近情”,差堪为此剧咏也。又其排比铺张,完善缜密,为莎士比亚剧本所罕见。致其语妙天下,笔如游龙,则又其次也。抑余尚有言者,个中人物皆虎虎有生气,人物之集合得宜,戏剧之美效斯见。吾人欲求伟大人物之模型,则一翻莎翁全集,不难立见。惟其创造人物,必不赋以全才,令人无所指摘。“予之齿者去其角,传以翼者两其足”,天赋人权,何独不然,此莎士比亚之人生观所以超然自异于众也。即就此剧而论,布鲁多乃一谦谦君子,履仁蹈义,高贵无暇,不可方物,夫遍于理想者则懵于人情,故一着手公务,往往铸成大错。吾人非可以成败论人者,则其错处,谅之者多。彼之失计,在不能不能洞悉安东尼为利禄之徒与其势力之大。当罗马人气汹涌,举国无主之时,而布鲁多谦撝为心,当其登台演说之时,殷殷以国为念,惟有引咎。淡泊明志,轩冕泥涂。倘初有利人家国之心,居之不疑,又何至暴尸朝市。最失计者莫如赦安东尼之命,使其当众演说而不图其叛已。手段老辣,巨眼识人,布鲁多诚远不及开修士,而布鲁多之忠肝义胆,疾恶如仇,功成不居,又非开修士所能万一。二人言行,为道背驰。安东尼才胜于德,能利用时势以成其功名,故亦不足取,该撒之人物可于党人之企图,市民之喜怒见之。其为人也,刚愎自用,迷信好谀,其平生行事,虽少概见,而精神实弥漫于全剧也。剧中精彩,美不胜收,其实获我心者,则文解之优美为不可及也。剧中加插演说最易愤事。惟此剧竟能用之愉快而又最多,如柳敬亭之平话,慷当以慨,令人激赏不已,读此剧者,不可不留意也。

统观全剧之英雄人物,无愈于布鲁多矣,何莎氏不名其剧为布鲁多而称为该撒耶?则亦有故。莎士比亚之选择非贸贸然也,虽全剧皆侧重布鲁多,而该撒之个性何尝不屹立剧中,无该撒之人物则布鲁多可以不出。且莎士比亚从未有以领袖人物自名其剧之例。倘该撒渺乎其少,则不值人党之谋杀,又何与吾人之追求,但该撒之名总较布鲁多为著。曾谓斵轮老手之莎翁犹不知选悦耳动目之,名以为号召乎?吾人设身此地,亦必不能以彼易此也。

[BT4]附录 大将该撒的历史考证

莎士比亚常用史事入剧,渊源有自,世尽知之。其于英史则挦撦Holinshel 氏,亦犹搬演罗马故事则挹注于Plutarch氏也。然彼于援引之本,仅取其表表之人物及其荦荦之行事,而不深入以求其是非,务以取悦舞台之观象,未遑顾及纸上之虚文。故其配景分出,皆简其有趣者而弃其复离而繁重者。一言蔽之,彼自居于戏曲家之地位,而非若政治家或大教授之惟真是求。历史上故虽万古不移之铁案,一入其手,便无足轻重。所可诧者,乃莎氏此剧,大反常径,其善用蓝本,惟妙惟肖——只仗化工之手,易散文为诗歌——实质上无增损之可稽也。倘吾人能遍读其他关于此段时代之正史,或可稍变吾人之成见。盖此剧所述,于当时真相,稍有差池,要亦无碍于大体。

罗马世界后百年间,内争迭起。传统的多头政治之旧观念,一扫无余,而政权纷更落于元老派或民主党之手。无论何派,其元首之人类多光明磊落之大丈夫,而攀龙附凤之徒,其目的多归自利。然政治为物,常以武力为后盾。故无论何党,倘无霸力之人为其首魁,则将无立足之地。该撒有见及此,乃希望组织一首府,重建强健巩固之政体,在武力专制主义之上。此地位多头政治永不采用也。

该撒与滂拜之争,独裁主义成立后即告结束,以迅雷疾风之手腕,遽收再造之功。惟多头政党失势之后,未能一日忘恢复之心。该撒对待滂拜党人,量大度宏,而彼等不以为德也;又不知再造一共和式的政体之事,直不可能。在此新秩序中失其重要地位,抚今追昔,时鸣不平,故益集矢于该撒等辈。乃彼等无一恢复之首领,亦未有恢复之政策,此中尽有才能之士,而绝无指挥之人。在该撒大功告成之际,卒协力倒之。罗马遂陷于无政府之境况者若干年,至屋大维兴,则踵其父之业而重造罗马之基焉。

夫协谋倒该撒者非尽滂拜之党或借倒该撒政策而快其政治上野心者,其中有数人乃该撒之下属,位居要职,飞黄腾达,指顾可期;其中或有虽受该撒之恩而未能占有势力;或有虽身居民上而国家大政,不容其置喙者;其亦有发自爱国之诚心,为自由而喋血如布鲁多其人者一一须知在独裁主义之下,固无自由可言。楷司奴(Cicero)等辈,固身未预反谋,惟后对于党人极力扶助,并皆忠厚爱国之共和党也,但具有政才者,必不致爆发于此时,而布鲁多独为流言所举,热血以奔国难,事虽不成,抑亦壮矣。

倘吾人取莎士比亚之记载与Plutarch之《英雄传》观之,则顿以布鲁多为该撒之密友且心腹也,几若以谋杀之事,尽在布鲁多之参加,而全体党人,亦视之为首领,服其指挥,简言之,则该撒以外,推彼为最高资望矣。吾人由Cicero之信或演说词必不能得若是之观念。事实上Decimus Brutus (Shakespeares Decius)及Marcus二人在通俗传说中混乱已久。前者固与元首甚亲而后者则否。谋杀事件发生以后Decimus似真握大权甚久,其军事才干,固自不凡也。罗马帝国初年的共和制度之幻想光荣深入一般理想家及文士之心;马加士布鲁多人皆知为斯多派中人(Stoic)特一书呆子,此其人凡读书人皆同情之;而稗史传奇之流,不知二布鲁多之不同,竟以马嘉士之文事与Decimus之武功打为一片。

该撒倒后,时局并不分为该撒党与共和党对峙如莎士比亚所云云者。安东尼欲居该撒之地位,而多头政党任元老院早占上风,不欲移动,乃党人又无一定之政策或行动之计划,屋大维未有表示,惟以何党为最好者则与之。布鲁多及开修士自归其东方之领域。高劳省之Decimus Brutos及意大利之安东尼其力皆不足行独断者。屋大维初善元老党,而不欲受制,彼等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屋大维见元老派之无用,则惟有与安东尼联合,则意大利及东方之多头政治派庶几肃清。由是二人相会Bologna,复得Lepidus加入(此人大可入剧),手握大权,目空一切,流放诛戮,令出惟行。凡此种种之载于剧中者,大都真确,吾之所以不惮其烦而详说者,盖恐铸成错误之印象,非徒好饶舌也。

[JY][HT8.K]原文载于《国立中山大学文史学研究所月刊》第3卷第1期,1934年出版。[HT][HJ][LM]

[AM][MQ(《a》3B+256mm\.181mm(-+28mm,-33mm)-WZ%][XCb3.eps;P][MQ)][SD+81mm][JY][HT30.H]莎士比亚研究[HT][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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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1]自序[HT]

[HTF]

自莎士比亚殁后,其著作次第刊行。而学士大夫自矜真识者,靡不殷勤顶礼,激流扬芬,视为千载一人,力夺希腊、拉丁戏曲大师之席而无愧。每有文会,齿及此翁,则美语护辞,一时坌集。十八九世纪文学家之著作,往往撷莎翁剧中一二语冠之编首,以为名高,时至今日,此风未衰,莎士比亚研究一课程复巍然高居学校文科之首席,欧西诸国莫不皆然,初不限于区区英伦三岛也。莎士比亚研究在世界文坛之地位仅次于《圣经》,盖《圣经》为世界文学之源泉,侔于我国之六艺,世界一日有基督教之名,自无物足祧其一席。然亦有人拟莎士比亚之著作为第二部之《圣经》者。奥大利19世纪诗人巴土菲(Petofi)曰:“莎士比亚之为人可称与上帝平分创造之力,彼未出世之初,世界乃未完全的。上帝创造他时说:‘汝等既有此子,可以休矣!从前有所怀疑于我者,今可涣然冰释,而相信我之伟大!’”此种贡词,稍涉夸大,但非无知妄说者。须知世中自命为莎翁之功臣者,殆如恒河沙数,倘一一品题,加以疏证,则累数万言,犹惧不殚,且莎翁既为出类拔萃之人,亦无需于赞助。上天笃生此公,亦非私厚于英,学术本无国界,立言所以为公。今年为莎士比亚诞生三百七十周年纪念,举行庆祝典礼于英伦,莅临者有七十九国代表,可谓极一时之盛,而西人崇拜学术之热心,未可等闲视之也。

居今日而言莎士比亚,似乎大背潮流,骛新好奇之徒,或竟以为不适于现代需要,且以莎翁剧中犹存君臣之号,而牛鬼蛇神,往往而见,对于人生问题,未能发挥尽致,违反科学,莫此为尤。持此说者,未尝不言之成理:然彼特着眼于某时代、某地域、某阶级、某种社会之人生问题,而对于无时间空间限制之人生问题,竟置之度外。不知写实现代之人生,自有今日流行之“问题剧”以应付之,固无劳莎翁过问。莎翁为千秋万世之人(Ben Johnson之言),绝不能为一时代所限制,其永久性又非任何有限的时代所能及。他之著作富有普遍性:从人类之根本性上着想,从多方事实上着笔,则随时随地都可由其作品获相当之暗示。不比“问题剧”之褊狭,当其适应潮流,则气象万千,不可一世,然不久事过情迁,则风流云散矣。是知甄赏文艺作品,必求其本身之文学价值,断不可因一时之光景而致盲从。“今之后生,喜谤前辈”,可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已。

我国新文学之建立,乃用白话文为基础,而其所受外国文之影响至大且深。数十年来之努力大都应用于文字及技巧方面。难有新生命之作家,不必由西洋技巧入手,而间接亦不免受西洋文学之熏陶,盖既无技巧,则难有绝妙之意境及思想,亦不能完满表现。天真活泼之儿童,其意境何尝不接近自然,然使其执笔写意,即往往令人厌读,以其不学无术,未能引人入胜也。现代某种青年稍有知识,粗能握管,便攘臂而著丛书,虽平生专集,高可隐身,读之只令人头痛。舒写性灵,本为佳事,第无相当之修养,不免呶呶取憎耳。此种空疏之病,最宜多读名著以药之。西洋作家最可法者首推莎翁。古来多少文人得其余绪,便足名家,史传具存,斑斑可考。我国现在未大受其影响,则以研究之人过少,致莎翁之真价值掩而不著。亡羊补牢,犹未为晚,邦人君子,起而图之,为之执鞭,所忻幸焉。

或谓莎翁之剧,去今已远,施于舞台,难于排演。此则过虑之言,而非经验之说。莎翁之剧,布景简单,费用自少;其剧多曲,以唱为主,虽间有不合于吾人之耳,然讵不能演不用韵的对白体乎?若疑变易名曲,易失其真,则译为外国语,其失相等,且亦视订者译者之才如何耳!倘从事者自身长才,必能遗貌取神,不失故步也。

今日提倡大众文学之呼声甚嚣尘上,皆属有心人所为,吾人自当额手相庆也。即就此一事而论,则莎士比亚戏曲之研究尤为当务之急。改良社会之重要工作无过于改良戏剧。改良戏剧,谈何容易!盖数千年传统之思想风俗所蕴结,断未可以一手一足之烈而巨变之。我国南北戏曲几于陈陈相因,其蜕化之迟滞而难显,实由于此。固改良戏曲,尤须斟酌民情。任意施行,必难实现。我国旧有之剧与莎翁者本大相似,不过陈义之高,非其比耳。倘有人焉,援莎翁之剧以入中国之舞台,吾料其受大众之欢迎必远过我固有之陈腐戏剧及一般不合国情的新剧。谓余不信,请以萧伯纳之剧与莎士比亚之剧同时排演于普通观众之前而默察之则自见矣。

初余自成童人西塾习英文,以兴趣饶,颇自勤奋。甫半年,即能自阅英文小说,乃请于师,欲读英人林穆氏姐弟合著之《莎氏乐府本事》一书(Tales from Shakespeare by Charles and Mary Lamb)。师以躐等为疑。余曰:“姑试之,即不任,要无大碍。”遂许之。余之识莎士比亚自此始矣。人无不喜故事者,况林氏以如椽之笔陈述莎翁之鸿文,相得益彰,可以想见。故当时我之脑中藏不少可惊可愕之事,爱玩既久,相知恨晚。以为林氏姐弟不过英国文士之第二流人,已足令人颠倒至此,则莎翁原剧,必足一新吾人耳目者。乃进求莎翁诸剧,借慰其好奇之心。阅书日多,亲切有味。惜乎我国文士研究莎士比亚者,类多抱道自重,从不本其心得著为文章,示后学以津梁,树文坛之赤帜;间有从事翻译者,海内只见数人。坐令承学之士,依违于彼是之间,局蹐于一曲之内,为计之疏,一至于此。援不自揆,检点莎学,明其源流,述其旨意,勒成一篇,聊备喤引。惟以少不如人,身为境役,所学非一,多岐亡羊。今之所为,不免燥进。博学君子,幸垂教焉。

[JY][HTK]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十五日朱杰勤撰于文史研究所研究室[HT][HJ][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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