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焜陈良焜:闵先生的同事。
我于1979年进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前身的经济系经济管理教研室,开始和闵先生共事,直到我们先后退休。而后相继被返聘担任一些课题或课程,在院里的一些活动(包括退休人员的活动)中还有接触。除最后两年闵先生重病未再见面,我们前后亦师亦友交往接近三十年。如今斯人已去,三十年间交往点滴涌上心头、流出指尖,写出此文以兹怀念。闵先生巨大的学术成就有很多,不再赘言,此文只涉及个人接触中的感受。
古道热肠的学术领路人
我来经济系是为经济学的计量学科而来,闵先生当时教财经领域中同样以数据为对象的会计学,我对他自然有一种亲近感并亲身聆教。初识闵先生,感觉他是一位容易接近的和善长者。他对研究领域的介绍不仅纠正了我对会计学的误解(错当成仅仅是记账的簿记),而且我知道了他正在从事着极其重要的一项工作: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研究,他也是这一伟业的领头人之一。而核算体系恰恰是经济计量学赖以生存的基础。闵先生还专门让我注意国际上一种重要的数量经济分析方法——“投入产出方法”,这也是我首次听说该方法。核算体系和投入产出方法在近三十年里,始终伴随着我的教学和研究。
为了更快地进入经济学的应用领域,秦宛顺、靳云汇、王其文等我们这些从数学转行过来的人,很希望拜访结识一些从事应用经济领域的研究学者。闵先生亲自联系了商业部研究所的胡乃武和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的张先生二位研究员,使我们有机会了解我国经济部门研究人员对经济学数量分析的希望和建议。所以闵先生也是我进入经济学领域的引路人。
怀念闵庆全先生秀外慧中的吴门才俊
我们认识闵先生时他已年过六旬,但是仍然保留着江南才子的清逸。他的故乡太仓紧靠昆山同属苏州,他本人也毕业于苏州中学。历史上苏州是吴门书画派别的诞生地,昆曲也诞生于苏州昆山,所以苏州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它又毗邻上海(太仓是苏州最靠近上海的县级市)尽得中国近代向世界开放的先机。据我所知,解放前上海上流社会的一些家庭,为了子弟少沾染纸醉金迷的不良风气,往往把孩子送到苏州中学或杭州的杭州一中求学,乃至这两所中学成为长三角地区中学的翘楚,后来出了一大批名流和著名学者。这种环境造就了闵先生厚重的中国传统文化素养,也形成了他开阔的国际视野,从而奠定了他一生学术道路的基础。
十几年前闵先生曾和杨辛先生联合在北大资源宾馆举办了一次书法展。我平时从一些书稿中见到过闵先生清秀的钢笔字,却不晓得他在书法方面继承了吴门书画之精妙,参观了书法展后又觉得以他的历史背景应属意料之中。我对书法是外行,但是早知道杨辛先生是北大名声在外的书法家,这次他和闵先生联袂举办书法展,一位如大江东去雄浑飘逸,一位是小桥流水秀丽严谨,互补互彰。字如其人,闵先生性格内敛内秀,若不是这次展览他的娟秀字体和书法造诣,它们也会遗憾地沉没在北大的历史长河中。
孜孜以求的人生之路
闵先生1937年毕业于苏州中学,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1937年正是抗战初起之时,“八·一三”淞沪战役打响,苏州昆山正处于战火之中,不久上海、南京相继沦陷。两年后闵先生考入在大后方的西南联大,其间或者是跟随大批人流撤退后方抑或从沦陷区穿过封锁线到达大后方,崎岖历程我没有听闵先生谈及。但是我的已故长姐也是在相近年代由中学进入大学,由于不愿进入沦陷区日伪办的大学,高中毕业生们或者进入燕京或辅仁等外国教会所办大学,或者穿过封锁线到大后方进入联大等迁到后方的大学继续学业。我的大姐当时就在这两条道路上犹豫再三,由于是女孩家里不同意冒险去后方,选了燕京大学医学院。但是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燕京大学等校被日本军方关闭,学生还是被迫转入日伪创办的“北京大学”。从我大姐的经历可知,闵先生当年是怀着满腔的爱国热忱和极大的勇气才能在战火纷飞中进入后方大学。
抗战胜利后,闵先生入北大经济系任教,同时兼任北大四院(今新华社地址)学生管理员。当时蒋管区学生运动风起云涌,校方要求管理员锁好大门阻止学生上街游行,闵先生讲述这段经历时说他每次都是将学生送出校门,然后电话报告校方,“阻拦不住,学生已经上街了。”他就是用这种行动支持进步的学生运动。
大家都知道闵先生是民盟的老盟员,其实解放后闵先生也曾多次提出申请入党,但是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始终未能如愿。80年代初,曾有一段时间我担任经济管理教研室支部书记,闵先生又一次和党组织谈起自己的入党问题。北大有一批老教师,长期要求入党被称为老积极分子,但是由于家庭、历史、人事关系等原因,当然也有某些个人的性格或弱点,迟迟解决不了组织问题。由于时代的变迁,80年代教师队伍中几乎没有多少人申请入党,闵先生动情地说:“我已年过六旬,入党只是为了完成人生的理想和夙愿,并无任何其他目的。”闵先生的这一表述让我感受到一位老知识分子的心声。遗憾的是由于一些不可控的因素,闵先生的这一愿望最终未能实现。但是闵先生一生对人生真谛的孜孜以求,永远铭记我心。
淡泊明志的精神境界
和闵先生有过接触的人可能对他都有同样的感觉:为人平和。各种场合说话不多不少,对人不温不火,从不迟到早退,处世荣辱不惊。
改革开放之初,现代经济理论引入国内,受到学生的热切关注。闵先生教授的会计学课程受到轻视,还被同学贴了大字报,指责该课程的条文规则过多。先生虽有些紧张但并未发怒,还召开座谈会认真听取同学意见。本来会计学的特点就是条文规则多因而需要记忆的内容也比较多,很多重要的原理就存在于这些条文规则中。事后同学们也很后悔大字报内容的浅薄和不敬,多年以后有些同学回忆此事仍然感到当年的行为过于幼稚。
随着核算体系的重要性逐渐被认识关注,闵先生的声望高涨,并被评为管理系首位教授和博导,培养了一大批有成就的后起之秀,闵先生还是没有一点大学者的架势威严,从未听他谈及某些知名人士乃是他的学生。淡泊明志是许多知识分子追求的精神境界,知识分子都很看重自己的学术研究,我和闵先生交谈请教中也深深感到他对自己成就的自信。“淡泊“是指对名利的态度,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有了一些成果名誉难免更加自信,也显出一定“气场”。但是像闵先生这样将对学术的自重自信与淡泊名利结合得这么好,永远是我们的榜样。
2011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