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曾在2012年7月首都師範大學舉行的“中古中國的信仰與社會”學術研討會上宣讀，承劉屹先生、王永平先生提出了許多珍貴的意見，特此謝忱。趙力光〓王慶衛

　　唐代常見的鎮墓石形制與墓誌相似，一般有東南中西北五組，故稱五方鎮墓石。一組完整的鎮墓石分爲上下两個部分：上部分爲石蓋，蓋上多刻寫“某方真文”的秘篆文或楷書文字，也就是六朝道教所謂的“天文”；下部分爲鎮墓石的主體，一般包含秘篆文和敕告文两種，有時候這两種文字平行排列，有的是誌石中央區位爲秘篆文，週邊環刻著敕告文，另外還有只刻寫秘篆文或敕告文一種文字的情況。

　　迄今爲止最爲全面討論唐代鎮墓石的是2011年劉屹先生發表的專論劉屹《唐代的靈寶五方鎮墓石研究——以大唐西市博物館藏“唐李義珪五方鎮墓石”爲綫索》，榮新江主編《唐研究》第17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7—36頁。。他在文章中首先結合不同文本的道經，對鎮墓石内區的秘篆文進行了文字試讀，之後在全面整理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唐代五方鎮墓石的源流和命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爲，唐代鎮墓石是六朝道教對漢魏傳統繼承和發展的産物，不過這種道教背景下的鎮墓石和國家禮儀中所講的五方鎮墓，乃是同源而異流的關係，這種鎮墓石應該稱爲“靈寶五方鎮墓石”更爲合理。之後又著重對靈寶五方鎮墓石的理論依據和相關問題進行了探討，説明了這種鎮墓石在唐代的思想和社會信仰等多層面的内涵。

　　劉屹先生揭示了鎮墓石發展的两條道路，發人深醒。適時西安碑林博物館新入藏一套唐代李通靈五方鎮墓石及其墓誌，近年又新見了一些其他的鎮墓石資料。本文希望通過新材料的公佈與探討，能對唐代鎮墓石的研究有所裨益，冀方家有以教之。

　　2008年初，在西安市長安區出土了唐李通靈墓誌及其東南中西四組鎮墓石，年底，李通靈墓誌和鎮墓石一併入藏西安碑林博物館。在四組鎮墓石中，除了中央鎮墓石没有發現蓋之外，東南西三方均有蓋，從殘留痕跡可以看出鎮墓石上面留有不同的顔色，符合五色和五方的對應關係。墓誌及鎮墓石情況如下：

1李通靈墓誌（圖1）

圖1

　　李通靈墓誌寬20、高30釐米，誌文爲：

　　〓〓亡宫故道士觀主李通靈，年七十三，葬萬年縣崇道鄉西趙村。

　　乾符三年十月七日

　　副使登仕郎行内侍省内府局令上柱國嚴處皓

　　使徵事郎行内侍省内僕局令上柱國賜緋魚袋王公寘

2李通靈五方鎮墓石之東方鎮墓石（圖2）

圖2

東方鎮墓石寬335、高33釐米，中間有8行、行8字的道教篆文，在篆文四週順時針圍繞敕告文字，文字分爲两行，外面一行滿行21字，裏面一行滿行18字。蓋20釐米見方，刻道教天文“東方真文”四字。

外區敕告文：

〓〓東方九炁青天承元始符命，告下東方無極世界土□□□諸靈官：今有上清大洞女道士李通靈，滅度五仙，託尸太陰，謹於京兆府萬年縣崇道鄉質道里，安宫立室，庇形后土，明承正法。安慰撫卹，青虚哺飴，九炁朝華，精光充溢，錬飾形骸，骨芳肉香，億劫不滅。東嶽太山明開長夜九幽之府，出通靈魂神，沐浴冠帶，遷上南宫，供給衣食，長在光明，魔無干犯，一切神明，侍衛安鎮。如元始明真舊典女青文。

内區秘篆文對應楷書漢字：

　　〓〓亶婁阿會，無惒觀音。須莚明首，法覽菩曇。稼那阿弈，忽訶流吟。華都曲麗，鮮苔育臻。答落大梵，散煙慶雲。飛灑玉都，明魔上門。無行上首，回蹠流玄。阿陁龍羅，四象籲員。

3李通靈五方鎮墓石之南方鎮墓石（圖3）

　　南方鎮墓石寬33、高335釐米，中間有8行、行8字的道教篆文，在篆文四周順時針圍繞鎮墓敕告文，文字分爲两行，外面一行滿行21字，裏面一行滿行18字。蓋20釐米見方，刻道教符天文“南方真文”四字。

圖3

外區敕告文：

　　〓〓南方三炁丹天承元始符命，告下南方無極土府神鄉四統諸靈官：今有上清大□□□□□□李通靈，滅度五仙，託尸太陰，□□□兆府萬年縣崇道鄉質道里，安宫立室，庇形后土，明承正法。安慰撫卹，赤靈哺飴，三炁丹池，精光充溢，錬飾形骸，骨芳肉香，億劫不滅。南嶽霍山明開長夜九幽之府，出通靈魂神，沐浴冠帶，遷□□□，供給衣食，長在光明，魔無干犯，一切神靈，侍衛安鎮。如元始明真舊典女青文。

内區秘篆文對應楷書漢字：

　　〓〓南爓洞浮，玉眸詵詵。梵形落空，九靈推前，澤落菩台，綠羅大千。眇莽九醜，韶謠緣亶，雲上九都，飛生自騫。那育都馥，摩羅法輪，霐持無鏡，覽資運容。馥朗廓弈，神纓自宫。

4李通靈五方鎮墓石之中央鎮墓石（圖4）

　　中央鎮墓石寬335、高33釐米，中間有4行、行4字的道教天文，在天文四周順時針圍繞敕告文，文字分爲两行，外面一行滿行21字，裏面一行滿行18字。

外區敕告文：

圖4〓〓中央黄天承元始符命，告下中央九壘土府洞極神鄉四統諸靈官：今有上清大洞女道士李通靈，滅度五仙，託尸玄陰，謹於京兆府萬年縣崇道鄉質道里，安宫立室，庇形后土，明承正法。安慰撫卹，黄元哺飴，流注灃泉，錬飾形骸，骨芳肉香，與神同元，億劫長存。中嶽嵩髙明開長夜九幽之府，出通靈魂神，沐浴冠帶，遷上南宫，供給衣食，長在光明，魔無干犯，一切神靈，侍衛安鎮。如元始明真舊典女青文。内區秘篆文對應楷書漢字：

　　〓〓黄中総炁，統攝無窮，鎮星吐輝，流煉神宫。

5李通靈五方鎮墓石之西方鎮墓石（圖5）

　　西方鎮墓石寬33、高33釐米，中間有8行、行8字的道教天文，在天文四周順時針圍繞敕告文，文字分爲两行，外面一行滿行21字，裏面一行滿行18字。蓋20釐米見方，刻道教符篆文“西方真文”四字。

外區敕告文：

　　西方七炁素天承元始符命，告下西方無極世界土府神鄉諸靈官：今有上清大洞女道士李通靈，滅度五仙，託尸太陰，謹□□□□□□□□□□□□里，安宫立室，庇形后土，明承正法。安慰撫卹，素靈哺飴，七炁素華，精光充溢，錬飾形骸，骨芳肉香，億劫不滅。圖5

西嶽華山明開長夜九幽之府，出通靈魂神，沐浴冠帶，遷上大府，□□□□，□□□□，□□干犯，一切神靈，侍衛安鎮。如元始明真舊典女青文。

内區秘篆文對應楷書漢字：

　　〓〓刀利禪猷，婆泥各通。宛藪滌色，大眇之堂。流羅梵萌，景蔚蕭嵎。易邈無寂，宛首少都。阿濫鬱竺，華漢莚由。九開自辯，阿那品首。無量扶蓋，浮羅合神。玉誕長桑，栢空度仙。

墓主人李通靈，乾符三年（876）葬，年壽73歲，據此推算她當生於貞元二十年（804）。其身份爲“亡宫故道士”，可知是從内宫入道之人。墓誌提到“副使登仕郎行内侍省内府局令上柱國嚴處皓；使徵事郎行内侍省内僕局令上柱國賜緋魚袋王公寘”。據《唐六典》載内僕局：令二人，正八品下。……内僕令掌中宫車乘出入導引；丞爲之貳。凡中宫有出入，則令居左，丞居右，而夾引之。……内府局：令二人，正八品下。……内府令掌中宫藏寶貨給納名數，凡朝會五品已上賜絹及雜綵、金銀器於殿庭者，並供之。諸將有功，並蕃酋辭遠，賜亦如之。”《唐六典》卷一二《内官宫官内侍省》，中華書局，1992年，359—361頁。可見李通靈的葬禮是由宦官來主持的，她所在的宫觀一定具有官方或者皇家背景。不過，她到底屬於一般宫女還是嬪妃，尚無法確定 王永平先生指出李通靈的葬禮由宦官主持，其身份可能比較尊貴，屬於嬪妃的可能性極大。。

　　鎮墓石提到“上清大洞女道士”，這是李通靈的道階。唐代道士中的最髙等級是“上清大洞三景法師”，在鎮墓文字中還有稱之爲“上清大洞三景弟子”的道階，後者可能是稍低的稱號。“上清大洞道士”不見於傳世的有關唐代道教法位制度的規定，這種稱呼在晚唐時期很可能是一種對觀主的通稱，而不代表道士的道階品位 此條意見乃劉屹先生指點，謹致謝忱。。四方鎮墓石上環刻的敕告文，除了五方、五帝、五色和五嶽因方位不同而有所差異外，其他内容基本相同。石蓋上刻寫道教秘字，稱作“某方真文”，正是延續了鎮墓石蓋題的一貫做法，亦屬劉屹先生所認爲的“靈寶五方鎮墓石”。

　　關於唐代靈寶五方鎮墓石的誌主情況，學者有著比較大的爭論，主要的代表意見有：1姜捷先生認爲唐代關中地區使用鎮墓石的均爲皇帝、嬪妃、公主、王侯等高級官僚及貴族，這種情況與中宗時代有密切的關係，其在唐代流行也似乎僅限於皇室以及與皇室有關的貴族階層，成爲特定時期、特定情況下皇室家族的專用祀禱工具 姜捷《關於定陵陵制的幾個新因素》，《考古與文物》2003年第1期，73頁。；2加地有定先生認爲鎮墓石在唐代只是皇族貴戚之家喪事時纔能使用的東西，到宋代則變得庶民化；而且認爲鎮墓石有對非正常死亡者安鎮怨靈的作用 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死者の再生と崑崙山の昇仙》，大阪：株式會社かんぱうサ-ビス，2005年，169頁。；3茅甘（Carole Morgan）的觀點與加地有定比較接近，不過她認爲唐代五方鎮墓石的作用主要不是爲了鎮墓，而是希望死者能夠轉生，Vol82,1996，pp317318楊民中譯文《論唐宋的墓葬刻石》，《法國漢學》第5輯，中華書局，2000年，150—186頁。；4劉屹先生在前揭文中認爲不應當把使用靈寶五方鎮墓石的人群限定於皇親貴戚和部分道士、女冠，是否使用靈寶五方鎮墓石應該與死者的死亡方式没有關係，而是與死者是否有“生尸”或鎮墓的需求有關。那麽，靈寶五方鎮墓石的使用者到底是些什麽身份的人？我們將唐代鎮墓石的發現情況列表如下，再作討論。

唐代發現鎮墓石一覽表姓名時 代鎮墓石情況葬 地

阿史那忠陝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禮泉縣昭陵文管所《唐阿史那忠墓發掘簡報》，《考古》1977年第2期，135—136頁。上元二年（675）特殊形制陪葬昭陵

武三思李子春《唐武三思之鎮墓石》，《人文雜誌》1958年第2期，109頁。景龍元年（707）南陪葬順陵

韋泂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169頁。景龍二年（708）中萬年縣

豐王妃崔氏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157頁。景龍二年（708）西北京兆府萬年縣

孝和皇帝姜捷《關於定陵陵制的幾個新因素》，74頁。景雲元年（710）東中定陵

竇皇后王世和、樓宇棟《唐橋陵勘察記》，《考古與文物》1980年第4期，54—61頁；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163頁；惠毅《西安新發現大唐睿宗黄天真文鎮墓刻石》，《西北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47頁。開元四年（716）南中北京兆府奉先縣

金仙公主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164頁。開元廿四年（736）北京兆府奉先縣

董真氣賀澤保規《新發現的彭尊師墓誌及其鎮墓石：兼談日本明治大學所藏墓誌石刻》，杜文玉主編《唐史論叢》第14輯，三秦出版社，2012年，74頁。開元廿四年（736）不詳疑爲京兆府

彭太和氣賀澤保規《新發現的彭尊師墓誌及其鎮墓石》，78頁。天寶十一載（752）東南西北（四組）洛陽附近

趙洪達河南省文物工作隊《河南扶溝縣唐趙洪達墓》，《考古》1965年第8期，387頁。開元、天寶以前特殊形制河南扶溝縣

清源縣主陝西省文管會《西安南郊龐留村的唐墓》，《文物參考資料》1958年第10期，40—43頁。至德三年（758）東南中西北咸陽縣

王公素王公素鎮墓石及其墓誌收藏於大唐西市博物館，此方镇墓石材料承蒙西安碑林博物馆王其褘先生告知，特此致谢。元和十年（815）特殊形制洛陽附近

曹用之張達宏、王自力《西安東郊田家灣唐墓》，《中國考古學年鑒·1995》，文物出版社，1997年，250—251頁。咸通十三年（872）東南中西北（五組）西安白楊寨續〓表姓名時 代鎮墓石情況葬 地

李通灵乾符三年（876）东南中西（四組）京兆府萬年縣

普康公主不詳北不詳

李義珪王建榮《唐女青文五嶽鎮墓刻石考釋》，《碑林集刊》第15輯，三秦出版社，2009年，84—88頁。不詳東南中西北京兆府長安縣

懷道張沛主編《咸陽碑石》，三秦出版社，1990年，59—60頁。不詳中咸陽縣

韋湑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168—169頁。不詳東西中萬年縣

女道士李□□ 吴樹平、吴寜歐主編《隋唐五代墓誌彙編·河南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136頁。不詳西河南縣

穎愛見葉昌熾撰、柯昌泗評《語石異同評》，中華書局，1994年，371—374頁。不詳不詳不詳

　　上表所列20人，除去阿史那忠、趙洪達、王公素和穎愛外，使用靈寶五方鎮墓石且可確定姓名的有16人，身份特徵比較明顯的是15人，可以分爲三類：一是皇室成員，有竇皇后、孝和皇帝、豐王妃、金仙公主、普康公主、清源縣主；二是髙級官僚、貴族，有武三思、韋泂、韋湑；三是道士，有曹用之、彭太和、李義珪、李□□、李通靈、董真。除了上面可以確定人物身份的鎮墓石之外，在西安某私人處還收藏有两方不明誌主身份的靈寶西方鎮墓石，這两方誌石尺寸均在44釐米左右，上面只刻有秘篆文字，其中一方誌石四側刻有帷帳圖案。

　　第一、二類總共9人，異常死亡的佔大多數。昭成皇后竇氏、孝和皇帝、豐王妃崔氏、武三思、韋泂、韋湑等6人都是在唐代皇室内部政權爭鬥中被殺。玄宗子壽王之女清源縣主和普康公主都是早年夭折普康公主，劉屹先生認爲是玄宗之女，張全民先生認爲是懿宗之女，由於目前資料没有公佈我們無法得到確切的肯定，不過她們共同的特點都是早年夭折而亡的。。

　　第三類6人，可考者5人。曹用之是太清宫内供奉、三教講論大德、左街道門威儀、葆光大師張全民《唐玄濟先生墓誌銘與有關道教問題考略》，《唐史論叢》第14輯，227頁。。太清宫位於長安城大寧坊内，“開元二十九年，始詔两京及諸州各置玄元皇帝廟一所，依道法醮。……天寶二年三月敕西京改爲太清宫，東京爲太微宫，諸州爲紫極宫。十二載二月，加號大聖祖髙上大道金闕玄元天皇大帝，每歲四時及臘終行廟獻之禮”徐松撰、李建超增訂《增訂唐两京城坊考》，三秦出版社，2006年，113—114頁。。太清宫乃是皇家道觀，殿内有吴道子畫玄元真像，内供奉可以隨侍皇帝左右，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大内。墓誌云曹用之曾經和諫議大夫李貽孫和右街僧辯章爲三教講論，可見他無疑是唐王朝御封的“玄門領袖”。

　　彭太和是東京大安國觀觀主，安國觀“本太平公主宅，長安元年，睿宗在藩國，公主爲焉。至景雲元年，置道士觀，仍以本銜爲名。十年，玉真公主居之，改爲女冠觀”《唐會要》卷五〇《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26頁。，也是皇家道觀。墓誌記載彭太和於開元二十三年接受敕命成爲正規的道士，曾經面對龍顔講述神仙秘訣修養之道，可見其並非普通道士。

　　東明觀是唐髙宗爲紀念太宗和文德皇后，仿照長安西明寺的規模敕建的，位於長安城的普寧坊，規模和等級都可稱唐初長安著名道觀之一。東明觀地處長安普寜坊的東南隅，據《两京新記》卷三：“明慶元年，孝敬昇儲所立，規度倣西明之制，長廊廣殿，圖畫雕刻。道家館舍，無以比之。觀内有道士馮黄庭碑，又有道士巴西李榮碑，永樂李正己爲其文也。”辛德勇《两京新記輯校·大業雜記輯校》，三秦出版社，2006年，56頁。李義珪臨終的法位是上清三洞三景弟子，他在墓葬中使用了鎮墓石，加之他所屬的宫觀場所，這些也表明了其非比尋常的身份。

　　李通靈爲亡宫觀主，上文已經指出其身份特殊。

　　董真是玉真觀道士。玉真觀在輔興坊，本工部尚書竇誕宅，武后時爲崇先府，景雲元年十二月七日，中宗爲第九女昌隆公主立爲觀，二年四月十日，公主改封玉真，所造觀便以玉真爲名。董真鎮墓石由於没有具體的材料公佈，我們無法對其進行詳細的考證，不過從其爲玉真觀道士來看，董真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尋常道士。

　　除此之外，尚有“懷道”的身份需要確認。姜捷、加地有定、周苗三位先生認爲“懷道”可能是武懷道姜捷《關於定陵陵制的幾個新因素》，74頁；周苗《唐阿史那忠鎮墓石試釋》，《文博》2011年第1期，37—41頁；加地有定《中國唐代鎮墓石の研究》，157頁。。這方鎮墓石出土於咸陽市渭城區，具體地點不詳。一般唐代的鎮墓石都是和墓誌形式一樣，而懷道鎮墓石爲左右結構，右邊爲秘篆文字，佔整個石面的三分之一，左邊是敕告文，其道教系統的鎮墓石性質較爲明顯。筆者以爲，“懷道”很有可能就是阿史那懷道。1993年，阿史那懷道墓進行了搶救性發掘，該墓位於咸陽市渭城區雙泉村鐵二十局院内，西北距離西漢成帝延陵2000多米，正屬於唐代咸陽縣延陵鄉境内謝高文、岳起《咸陽發現唐阿史那懷道夫婦合葬墓》，《中國文物報》1994年5月1日。。墓内出土有阿史那懷道及其夫人的两盒墓誌，阿史那懷道墓誌記載開元十六年“遷祔於咸陽縣延陵之原”，懷道鎮墓石云“今於延陵鄉安宫立室，庇形后土”，两者記載地點相同，墓主名均爲懷道，年代基本接近，我們有理由認爲懷道鎮墓石的墓主極有可能就是阿史那懷道據阿史那懷道墓葬的發掘主持者杭州市考古研究所劉衛鵬先生告知，從考古遺物及其紋飾的特徵來推斷，懷道鎮墓石和阿史那懷道的墓誌年代基本接近。。此種猜測如能成立，則阿史那懷道是目前難得一見的少數民族貴族使用靈寶五方鎮墓石的人員，從其身份和唐王朝對其的態度來看，這種情況可能包含著一些特殊的含義在内。

綜合以上統計，靈寶五方鎮墓石使用的人群主要是集中在皇族、顯貴與道士。皇族顯貴大多集中在武則天、中宗及玄宗時代，這和姜捷、茅甘與加地有定的有些推斷吻合，即世俗之人使用靈寶五方鎮墓石有著特殊的政治原因。道士使用靈寶五方鎮墓石一直延續到晚唐時期，李通靈是目前爲止發現最晚使用鎮墓石的案例，這些似乎又可以證明劉屹的推論，但是分析道士中使用鎮墓石的個人情況來看，他們所屬的宫觀基本具有官方或皇家背景。

　　所以，就劉屹所論“靈寶五方鎮墓石”而言，其誌主應該主要是皇族、顯貴及受這些上層人士支持的道士。至於普通百姓是否也在死後使用這種鎮墓石，現有材料尚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劉屹已經爲我們勾勒出了漢代至宋元時期中國未受道教影響的五石鎮墓傳統的輪廓，可惜並未能舉出唐代的實例。經筆者調查，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館收藏有一方王公素鎮墓石（圖6），長寬均約30釐米，誌石上面没有文字，在誌石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各有一個方形石槽，從殘留痕跡來看五個石槽裏面當時應該放置有五種顔色的礦石，上面也没有任何道教的因素，應屬漢魏傳統意義上的五方五石鎮墓，和靈寶五方鎮墓石的性质和功用不同，主要起著“壓鎮”和“解適”的作用。與鎮墓石一起的還有一方《王公素墓誌》，誌文不長：“王公素，洪州人也。年二十八，元和十年正月廿日，卒於東都歸仁里。翌日，窆於城東七里伊川鄉陽魏村。噫！公素本以書吏求進，不幸遇疾，綿綿累月，醫巫針艾，亦已備矣。骨肉在遠，唯從舅熊良時來省之，命矣夫！嗟之歎之，聊記片石。”王公素墓誌出自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與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館共同主持的課題“《大唐西市博物館藏墓誌》整理與研究”項目，本録文屬於該項目的集體研究成果。此條材料承蒙游自勇先生告知，特此致謝。 從誌文看，王公素不過是一個書吏，地位不高。或許，傳統意義上的鎮墓石信仰在唐代下層百姓中亦佔有一席之地。

圖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