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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编平津文坛漫

我对京派与海派问题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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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后海派问题是沈从文提出来的。他1933年10月在天津《大公报》发表《文学者的态度》,批评 “文学的票友与白相人”,涉及上海的作家。这引出了苏汶的《文人在上海》上海《现代》第4卷第2期,1933年12月。,力图消除“恶意”,坦然指出“文人在上海,上海社会的支持生活的困难自然不得不影响到文人,于是在上海的文人,也像其他各种人一样要钱。……我不觉得这是可耻的事情”。

沈从文随即于1934年1月发表《论“海派”》见天津《大公报》。,索性提出海派的名称“带点儿历史性的恶意”,因为与“礼拜六派”不能分开,那是一样东西的两种称呼,并认为“‘名士才情’与‘商业竞卖’相结合,便成立了我们今天对于海派这个名词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在一般人却模模糊糊的。且试为引申之:‘投机取巧’,‘见风转舵’,如旧礼拜六派一位某先生,到近来也谈哲学史,也说要左倾,这是所谓海派”。2月,再发表《关于海派》。一场关于京派与海派的论争展开了。

鲁迅为此写了三篇文章:一是《“京派”与“海派”》,二是《“京派”和“海派”》,三是《北人与南人》。另外还有一些余谈,见《“文人相轻”》,《采薇》和《“立此存照”(一)》。概括起来,鲁迅的意见是:

一、 京派、海派和作家的籍贯没关系。见鲁迅《“京派”与“海派”》:“所谓‘京派’与‘海派’,本不指作者的本籍而言,所指的乃是一群人所聚的地域,故‘京派’非皆北平人,‘海派’亦非皆上海人。”

二、 作家居住地对他的创作有重要影响。见鲁迅《“京派”与“海派”》:“北京是明清的帝都,上海乃各国之租界,帝都多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没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获利,而自己也赖以糊口。”

三四十年代平津文坛研究我对京派与海派问题的疑问三、 京派与海派的根本特质是: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是“商的帮闲”。见鲁迅《“京派”与“海派”》:“要而言之,不过‘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而已。但从官得食者其情状隐,对外尚能傲然,从商得食者其情状显,到处难于掩饰,于是忘其所以者,遂据以有清浊之分。而官之鄙商,固亦中国旧习,就更使‘海派’在‘京派’的眼中跌落了。”

四、 京派有五四运动的历史光荣,但已经分化。在日本步步侵略,威胁华北的形势下,却无所作为。见鲁迅《“京派”与“海派”》: “而北京学界,前此固亦有其光荣,这就是五四运动的策动。现在虽然还有历史上的光辉,但当时的战士,却‘功成,名遂,身退’者有之,‘身隐’者有之,‘身升’者更有之,好好的一场恶斗,几乎令人有‘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之感。‘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前年大难临头,北平的学者们所想援以掩护自己的是古文化,而惟一大事,则是古物的南迁,这不是自己彻底的说明了北平所有的是什么了吗?

但北平究竟还有古物,且有古书,且有古都的人民。在北平的学者文人们,又大抵有着讲师或教授的本业,论理,研究或创作的环境,实在是比‘海派’来得优越的,我希望着能够看见学术上,或文艺上的大著作。”

五、 一年后,鲁迅根据事实,承认此前对京派与海派的争论判断错误,原来是为了合流。见鲁迅《“京派”和“海派”》:“但到得今年春末,不过一整年带点零,就使我省悟了先前所说的并不圆满。目前的事实,是证明着京派已经自己贬损,或是把海派在自己眼睛里抬高,不但现身说法,演述了派别并不专与地域相关,而且实践了‘因为爱他,所以恨他’的妙语。当初的京海之争,看作‘龙虎斗’固然是错误,就是认为有一条官商之界也不免欠明白。因为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到底搬出一碗不过黄鳝田鸡,炒在一起的苏式菜——‘京海杂烩’来了。

……

也许是因为帮闲帮忙,近来都有些‘不景气’,所以只好两界合办,把断砖,旧袜,皮袍,洋服,巧克力,梅什儿……之类,凑在一处,重行开张,算是新公司,想借此来新一下主顾们的耳目罢。”

六、 鲁迅进一步从人的“地域性”(不是地理性。地理性是自然属性;地域性是社会属性,蕴含该地的政治、经济、文化诸多综合因素)解剖京派与海派的人性差异,希望在“理想的人性”上相互取长补短,走出一条“中国人的一种小小的自新之路”。见鲁迅《北人与南人》:“这是看了‘京派’与‘海派’的议论之后,牵连想到的——北人的卑视南人,已经是一种传统。这也并非因为风俗习惯的不同,我想,那大原因,是在历来的侵入者多从北方来,先征服中国之北部,又携了北人南征,所以南人在北人的眼中,也是被征服者。

……

南人是有缺点的。权贵南迁,就带了腐败颓废的风气来,北方倒反而干净。性情也不同,有缺点,也有特长,正如北人的兼具二者一样。据我所见,北人的优点是厚重,南人的优点是机灵。但厚重之弊也愚,机灵之弊也狡,所以某先生曾经指出缺点道:北方人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方人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就有闲阶级而言,我以为大体是的确的。

缺点可以改正,优点可以相师。相书上有一条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我看这并不是妄语。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机灵,南人北相者,不消说是机灵而又能厚重。昔人之所谓‘贵’,不过是当时的成功,在现在,那就是做成有益的事业了。这是中国人的一种小小的自新之路。”

七、 鲁迅也担忧,如果南人和北人的缺点结合,将产生一种新的“劣种”。见鲁迅《北人与南人》:“不过做文章的是南人多,北方却受了影响。北京的报纸上,油嘴滑舌,吞吞吐吐,顾影自怜的文字不是比六七年前多了吗?这倘和北方固有的‘贫嘴’一结婚,产生出来的一定是一种不祥的新劣种!”

八、 鲁迅暗示了属于京派与海派的几个人:如京派是沈从文见鲁迅《“京派”和“海派”》:“京派大师曾经大大的奚落了一顿海派小丑”。、周作人见鲁迅《“京派”和“海派”》:“ 一,是选印明人小品的大权,分给海派来了;以前上海固然也有选印明人小品的人,但也可以说是冒牌的,这回却有了真正老京派的题签,所以的确是正统的衣钵。”按:施蛰存编的《晚明二十家小品》,有周作人题签。,海派是施蛰存见鲁迅《“京派”和“海派”》:“京派大师曾经大大的奚落了一顿海派小丑”。、苏汶见鲁迅《“京派”和“海派”》:“ 海派小丑也曾经小小的回敬了几手”。,及海派的刊物《文饭小品》鲁迅《“京派”和“海派”》指出:“二,是有些新出的刊物,真正老京派打头,真正小海派煞尾了。”按:上海《文饭小品》第3期第一篇是周作人的《食味杂咏注》,最后一篇是施蛰存的《无相庵断残录》。和海派的报纸《大公报》见鲁迅《立此存照(一)》:“海派《大公报》的《大公园地》上,有《非庵漫话》,八月二十五日的一篇,题为《太学生应试》。”。

我的疑问是:

一、 怎样理解沈从文揭示的海派?他列举的问题是否存在?他的批评有没有道理?在当时的语境中有怎样的蕴涵?

二、 鲁迅对京派与海派的分析是否合乎事实?有没有道理?在当时的语境中有怎样的蕴涵?

三、 八十年过去,历史沉淀也好,情随事迁也好,今天,我们来阐释:到底什么是海派?什么是京派?它们各自到底有怎样的标志性的特质?

京派的标志性特质是什么?沈从文后来补充说明“从‘道德上与文化上的卫生’观点看来,这恶风气都不能容许它的蔓延与存在。这是我那篇文章的本来意思。当提及这样一群作家时,是包含了南方与北方两地而言的”见沈从文:《关于海派》。。他明确说:“茅盾、叶绍钧、鲁迅,以及大多数正在从事于文学创作杂志编纂人(除吃官饭的作家在外),他们即或在上海生长,且毫无一个机会能够有一天日子同上海离开,他们也仍然不会被人误认为海派的。”他又举了一个海派作家的例,是“旧礼拜六派一位某先生,到近来也谈哲学史,也说要左倾”。我没有研究沈从文,不知道他所指的作家是谁?

鲁迅没有点名,但明确暗示施蛰存是一个海派、苏汶是一个海派。而苏汶,早在一年前已经是“第三种人”的代表了。见鲁迅:《论“第三种人”》。

谁是京派作家?沈从文没有说。

鲁迅只暗示了一个,是周作人。此外,都没有说。

四、 我最后一个的疑问是:种种“现在”的认识、判断、价值取向,合乎历史事实,合乎人的常理吗?比如:京派是“纯文学”吗?京派是封建的,海派是西化的吗?京派是乡土的,海派是现代的吗?

我又佩服苏汶的一个预见: “也许有人以为所谓‘上海气’也者,仅仅是‘都市气’的别称,那么我相信,机械文代(‘代’字疑误,似当为‘化’——笔者按)迅速的传布,是不久就会把这种气息带到最讨厌它的人们居留着的地方。”见苏汶(杜衡):《文人在上海》。

2010年11月13日

(作者单位:鲁迅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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