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潘恩：北美殖民地的启蒙者

北美殖民地独立意识之确定离不开托马斯·潘恩的作用。潘恩是英国人，但在英国生活比较困窘，后来远渡北美，凭借富兰克林的介绍信很快在北美谋得职位。在他抵达美洲后，北美事件逐步走向武装抗英。然而，当时的北美人并未下决心独立。类似于中国传统中反贪官不反皇帝的逻辑，人们普遍认为国王很仁慈，暴虐的是议会。1774年9月第一次大陆会议的宣言还在宣称效忠王室，他们只想回到英法七年战争结束时所处的地位。潘恩所撰写的小册子《常识》有效改变了殖民者不与英国决裂的心理。潘恩在《常识》中指出，乔治三世是北美事件的首恶之源，英国王室并不神圣，英王的始祖是作恶多端的魁首。潘恩也提出，政府的存在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本身并不具备神圣性。53在给英国王室和政府祛魅之后，潘恩转向讨论英国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

潘恩（1737-1809）

当时众多殖民者支持殖民地与英国和解，潘恩逐一反驳。针对英国曾经保护过北美殖民地的观点，潘恩反驳道，英国曾把美洲置于其垄断操纵之下，花北美和自己的钱来保卫美洲大陆，这是事实，但其动机是为了贸易和统治权，基于此动机它也可保护土耳其。54针对英国是北美殖民地母国的观点，潘恩认为，虎毒不食子，野蛮人也不同亲属作战，现在英国跟北美作战，如果英国是母国，这反而是对英国的谴责。欧洲才是北美的母国。这个新世界曾经成为欧洲各地受迫害但酷爱公民自由和宗教自由的人士的避难所。针对北美殖民者是英国人后裔的说法，潘恩反驳道，即使我们承认自己是英国人的后裔，这也没有意义，英国既然是一个公开的敌人，就取消了一切名义和头衔。55针对跟英国联合有益的观点，潘恩提出，跟英国联合没有好处，不联合反而可以有益，独立之后，北美的谷物可以在欧洲任何市场顺利出售，进口货物也可以在殖民地愿意购买的地方成交。同英国联合而遭受的危害和损失不胜枚举，对英国的依附将立刻把北美卷入欧洲的各种战争和争执，而北美真正的利益应该是避开欧洲的各种纷争。56再者，北美大于英国本土，英国统治北美违背自然规律。英国属于欧洲，北美属于它本身。在潘恩看来，各种争取和平的温和方法都已经失效。英国无法以公平合理的态度来对待北美。57

潘恩关于北美殖民者是不是英国人的澄清在前述问题中最为关键。长久以来，北美英国殖民者认为自己是英国人，并以此为荣。但潘恩清晰地指出，这种认知本身存在问题。他认为，如果英国议会把殖民者看作英国人，那么他们就应该尊重殖民者作为英国人的权利，不应该随意侵犯殖民地的权利，但是显然英国议会不是这样做的；其次，在英国议会不尊重殖民者权利的情况下，殖民者还自认为英国人是没有意义的。可以说，潘恩在这一点上清楚解释了殖民者和英国的实际关系，让殖民者看清了英国的本意。潘恩从常识的角度解除了殖民者因为惯性思维所信以为真的教条，为北美脱离英国而独立扫清了理念障碍。经过潘恩的澄清，最后的结果是，和解意味着毁灭，独立才是唯一的出路。

二、杰斐逊：《独立宣言》的起草人

1743年4月13日，托马斯·杰斐逊出生于弗吉尼亚殖民地阿尔伯马尔县。其父彼得·杰斐逊为威尔士人后裔，虽无贵族血统，但身为自耕农，也是勘测员，后来晋升为该县的陆军上校，这个军衔在弗吉尼亚十分显耀。托马斯·杰斐逊的母亲是简·伦道夫，系名门望族之后。伦道夫家族是英格兰中部地区的贵族，与英国很多贵族有血缘关系。托马斯·杰斐逊14岁那年父亲去世，留给他两条训谕：第一，必须接受正规教育；第二，为确保强健体质，必须加强体育锻炼。

托马斯·杰斐逊（1743-1826）

1760年春，杰斐逊被威廉·玛丽学院录取，从此在学院所在地威廉斯堡度过了7年时光。杰斐逊拥有伦道夫家族的良好基因，修长、结实、身手敏捷，脸部棱角分明。他满脸坦诚、活泼愉快，非常迷人。杰斐逊一直开朗、乐观、向上。他一生都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从不抽烟，适度饮酒，早睡，坚持走路或骑马锻炼身体。在上学期间，杰斐逊求知若渴，学习能力又强，在众多纨绔子弟中出淤泥而不染。才华横溢的威廉·斯莫尔教授对他的心智成长发挥了重要作用。杰斐逊在给外孙的一封信中谈道：“当我回忆我曾交往过的纨绔子弟时，我很惊异，我并没有变成他们，像他们一样成为对社会无用的人……非常幸运的是，我早年和一些高尚的人们相识，并且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当我受到诱惑、处于困境时，我会问自己，斯莫尔博士、威思先生、佩顿·伦道夫他们在这种情形下会如何处理？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他们的肯定？我确信，相比我的推理能力，这种决定我行为的方式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它带领我走了一条正确的路。”大学第二年，杰斐逊每天在外跑步一英里，每天学习不少于15小时。

杰斐逊为人宽厚。他的一名管家曾经讲述过杰斐逊如何善待一位盗窃螺钉名叫吉姆的奴隶：“杰斐逊先生到了后，我派人去带来吉姆。我一生中从未见过任何其他人，像吉姆一样在主人面前如此羞愧。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祈求主人宽恕。我自己在旁边都觉得难受。杰斐逊先生转向我说：‘先生，我们不能再惩罚他了，他已经受了太多苦。’杰斐逊先生给了吉姆很多忠言，然后派人将他送到店里……吉姆过后说：我好久都不信神不信主。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让我相信的，可是当主人说‘走吧，以后别再这么做了’，我心里有莫名的感动，我已经决定要去信主啦。确实，他过后来我这里恳求让他去受洗，他之后一直是个好仆人。”

培育弗吉尼亚早期政治家高尚品德和高效率的一个重要功臣是良好的传统老派教育。毕业四年后，杰斐逊大部分冬日时光在威廉斯堡度过。帕顿先生评论杰斐逊“一生勤于学习，手中总是拿着笔”。杰斐逊的一个老朋友曾说过，杰斐逊厌恶肤浅的知识，总是刨根问底，特别是学习《大宪章》和布拉克顿的著述时。1764年4月，杰斐逊通过一项法规授权将与自己地产部分接壤的里瓦那河清淤，很快，这条河流发挥了巨大作用，它将农产品运输到詹姆斯河，并通向大海。

1768年10月，杰斐逊当选为弗吉尼亚立法院下院议员，代表阿尔伯马尔县，由此开始他长达四十年的政治生涯。1772年3月，杰斐逊、帕特里克·亨利、理查德·亨利·李等人在威廉斯堡的雷利酒店会见。他们起草了好几项决议，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要求在各殖民地之间建立通讯委员会，团结一致抗击英国。第二天，弗吉尼亚下议院通过该决议，引发革命。1774年9月，第一届大陆会议在费城举行，杰斐逊为弗吉尼亚的代表准备了一份提案，该提案被认为言辞过激而未被通过，但一些成员将其题为“英属美利坚权利概论”并印刷发表。

1776年，杰斐逊被选为第二届大陆会议的成员。他很快和约翰·亚当斯（1797-1801年任美国第二任总统，“美国独立的巨人”，其长子约翰·昆西·亚当斯后来当选为美国第六任总统）成为密友。亚当斯过后提起他时说：“虽然他在议会上不发言，但他在委员会和谈话中如此思维敏捷、坦诚、清晰、决断，连塞缪尔·亚当斯也比不上他，他很快俘获了我的心。”杰斐逊的写作风格清晰、流畅、精炼、别致，自成一家。起草《独立宣言》时，他是不二人选。该宣言极具杰斐逊的个人风格，其中他的想象力起到很大作用。58

约翰·亚当斯（1735-1826）

在美国建国之后，杰斐逊先后出任弗吉尼亚州州长、国务卿、总统等职。在美国历史上，杰斐逊为美国独立、推动美国民主、扩大美国版图、创建现代政党等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三、“叛国者的密谋”

1776年5月15日，弗吉尼亚议会令其在大陆会议的代表向会议提议，声明殖民地要脱离大英帝国，并组织一个委员会准备关于权利的声明和政府的运作计划。同年6月7日，弗吉尼亚代表按照委托人的指示提出议案，大陆会议应当宣布联合的殖民地是自由而独立的国家，完全彻底地脱离与大英帝国之间的所有政治联系。为此，殖民地应该立即采取措施，以获得外国力量的援助，同时组建一个联邦，以便将各殖民地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59

在6月10日的讨论中，威尔逊、利文斯顿、鲁特赖齐和迪金森等人提出反对，他们认为，殖民地过去采取的方式是明智而正确的，大陆会议应该顺从民意，等到人民的呼声高涨时再迈出变革的步伐。中部几个殖民地的人民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和应该割断联系，其中有些殖民地还明确禁止他们的代表通过这样的声明，其他殖民地虽然没有明确指示，但也因此选择了弃权。如果有一个殖民地的代表没有宣布这样的独立声明，其他殖民地便不应该抛开他们自己宣布独立，殖民地之间无法分割。如果发表独立声明，有些殖民地的代表可能退出会议，退出联盟。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分裂，任何国外的援助都无法补偿殖民地的损失。殖民地没有理由期待以下任何势力的帮助，只看一眼就能明白：法国和西班牙有理由嫉妒和防备新兴的势力，因为这个力量有一天会夺走他们在美洲的一切。无论如何，殖民地应该确认我们能够从盟友那里得到什么样的条款。60

同样在自传中，杰斐逊也记录了支持独立一方的观点，支持者主要是约翰·亚当斯、韦瑟等人。支持者认为：“没有一个人反对我们脱离英国的政策，也没有人认为我们有可能和英国之间建立新的联系，只是有人反对现在就宣布独立。我们的问题不是通过《独立宣言》将我们自身改头换面，而是需要通过《独立宣言》向世界宣布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对于英国的民众和国会来说，我们早就已经独立了，他们对我们贸易的限制只是来自我们自己的默许而已，并不是因为他们有权利这样做。我们过去的关系也只是一种联邦关系而已，现在则因彼此的敌视而不复存在了。至于国王，我们以前由于忠诚而从属于他，但是现在这种从属也消失了，因为他赞同英国议会的上一个议案，宣布我们不再受他的保护，要对我们发动战争，这也证明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脱离了他的保护。从法律上讲，忠诚与保护必然是相互的，一方消失，另一方便也不再存在。那时候没有代表能够否认，甚至没有代表想要否认，我们要宣布独立的政权，是一种既存的事实。特拉华各郡的代表已经表示，他们的选民乐意加入。现在只有两个殖民地——宾夕法尼亚和马里兰，还没有准确消息。很显然，英国已经决定只接受独揽一切的权力。我们的人民在等待着我们的引领，在等待我们为他们指路。他们赞成这种做法，尽管有些代表的说法并非如此。代表的声音并不是永远和人民的声音一致，在中部的几个殖民地，这种情况更加明显。……我们宣布独立，这是与欧洲微妙的政治有一致利益的。只有独立，欧洲列强才会对我们礼遇有加，甚至同意我们在他们那里派驻使节。尽管法国和西班牙可能会担心我们壮大，但是他们肯定会认为，如果我们附属于英国，局面会更加恐怖，会对他们更加不利。……现在我们的情况还不够理想，因此我们最好积极寻找同盟，以使我们的事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是等待肯定会拖延我们的进程，因为这个夏天，法国应该可以给我们卓有成效的帮助，帮我们切断敌人所依赖的来自英格兰和爱尔兰的补给，或是发动他们在西印度的势力，令我们的敌人腹背受敌。花时间确认联盟的具体条款，然后才决定缔结联盟，这样的做法非常愚蠢。”61

从杰斐逊的叙述可以看出，支持独立的一方以事实为基础，对独立的必要性进行了论证，但是结果并不像辩论本身这么简单。辩论最后得出结论：纽约、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特拉华、马里兰以及南卡罗莱纳还没有成熟到能够脱离父母的怀抱，因此，大陆会议决定推迟到7月1日再做决定，但是时间拖延得越少越好。至此一个委员会成立了，开始起草《独立宣言》。起草委员会的成员有五个：约翰·亚当斯、本杰明·富兰克林、罗杰·舍曼、罗伯特·利文斯顿和托马斯·杰斐逊。同时该委员会还受命准备一份各殖民地结成联邦的计划架构，以便在争取国外援助的时候能够有恰如其分的陈述。起草委员会要求杰斐逊和亚当斯完成初稿，亚当斯让杰斐逊单独完成，因为杰斐逊拥有作为优秀作家的名声。在1776年6月中旬的两天中，杰斐逊在其费城的寓所，写了美洲诉愿与原则第一声明。杰斐逊主要依靠了两个文献来源：一是他自己给《弗吉尼亚宪法》所写的序言，二是乔治·梅森的《弗吉尼亚权利宣言》草稿。62该草稿经过委员会审核后，于6月28日递交给了大陆会议，会上宣言被公开朗读，然后暂时放到一边。

第二次大陆会议现场

7月1日，大陆会议继续研讨弗吉尼亚代表团提出的动议。新罕布什尔、康涅狄格、马萨诸塞、罗德岛、新泽西、马里兰、弗吉尼亚、北卡罗莱纳表示赞同，而佐治亚、南卡罗莱纳和宾夕法尼亚则投了反对票。特拉华两个代表各执一词，没有定论。纽约代表表示个人支持，同时肯定他们的选民也会支持，但他们的行动准则是一年前的与英国和解的主旋律，因此提出不参与讨论。在7月2日的讨论中，南卡罗莱纳的代表们投出了赞成票。同时，特拉华地区的第三名代表赶到大会，该地区也多数赞成这项决议。宾夕法尼亚代表们也改投了赞成票。因此，最终十二个殖民地全都投票通过，对决议表示支持。7月9日，纽约地区的代表大会也表示赞成。63

《独立宣言》原件

在大陆会议讨论《独立宣言》时，按照杰斐逊的记载，当全体成员拿到草稿时，大多数人心中依然非常优柔寡断，萦绕着一个想法，即他们总认为他们在英国拥有值得交往的朋友，所以草稿中责难英国民众的段落被删除了，以防冒犯这些朋友。而那些斥责英国奴役非洲黑人的句子也被删除了，这样做是为了安抚南卡罗莱纳和佐治亚两个殖民地，这两个地区从来没有放弃或是限制过奴隶的输入，反而希望维持这种局面。杰斐逊相信，北方的同胞对这种斥责也感到了少许的不愉快，虽然他们几乎没有奴隶，但是不少北方人是运奴者。直到7月4日晚，争论才停止，《独立宣言》由委员会递呈，在大陆会议的同意下，每一个与会成员都署名签订，只有迪金森例外。64

到此为止，《独立宣言》正式诞生。《独立宣言》的诞生是一件激动人心的大事。在费城，宣读过后，人们在独立广场将已故国王的盾徽付之一炬。在纽约，人们在呐喊声中将乔治三世的保龄球绿色铅像推倒，并将其铸成子弹。在弗吉尼亚，人们将国王的名字从祈祷书中撕毁。在罗德岛，人们不许为国王祈祷，否则，将被处以10万英镑的罚款。65在殖民地宣布独立之后，殖民者更有了坚决与英军战斗到底的明确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