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开篇,张爱玲这样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所有的男人都像振保那样,在情感的两极摇摆不定。其实具体到婚姻里,无论男女,无所谓谁是谁非,感情在这里不存在对与错,日久生情与日久生厌在这里便是喜新厌旧,人的本性,谁也不能奈何,只能凭道德来裁判。道德当然是一种美德,约束着人的天性,但问题是很多时候道德也无能为力,所以张爱玲才说“自我牺牲的母爱是美德,可是这种美德是我们的兽祖先遗传下来的,我们的家畜也同样具有的——我们似乎不能引以自豪。”此话说的是母亲,母子之爱,但亦同样适用于性爱,男女之爱。回到《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无论娇蕊或烟鹂,她们一个作为“热烈的情妇”,一个作为“圣洁的妻”,实际上都不是振保的对手。撇开他在巴黎的那个“胳肢窝里喷了香水”的妓女,振保作为一个男人,还是类似当今上海炙手可热的“张江凤凰男”或“复旦宝马男”之类,他在人格上首先胜了她们一筹。而无论红玫瑰或白玫瑰都无这种可能,王娇蕊即便开放到“和谁都随便”,但是作为人妻人母,她必定有一种道德上的自律。道德在她身上便是妇德,张爱玲看得很清楚:“铁打的妇德,永生永世微笑的忍耐。”看到了吧,妇德便是永生永世微笑的忍耐——所以在她与振保肌肤相亲的当下,她是他“心口上一颗朱砂痣”,但是沦为“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的烟鹂,曾经也是“床前明月光”,也就是谁先谁后的问题,心口的朱砂痣再鲜红,早晚也会成为“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早晚而已。
张爱玲爱过,她的名字中间还有一个爱字,爱的疼痛让她高度清醒,曾经她与胡兰成爱得惊天动地,谁不说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可是这份爱只有她自己懂得。胡兰成亡命天涯,她忧心如焚,从来足不出户的她,一路冒着枪林弹雨追到穷乡僻壤去看望。发现他去了温州,又不辞辛苦赶了去。而胡兰成看到她前来,立马变脸大怒,几乎是翻脸不认人:“你来干什么?回去,给我回去。”张爱玲非但不生气,还厚着脸皮和他讨论是牛叫好听还是马叫好听。在那样一个命悬一线的时刻,她竟然将胡兰成逼上梁山,要他在她和护士小周之间做个抉择。这样的女人不是傻瓜蛋就是糊涂虫,也许爱到极致的女人不是傻瓜蛋也是糊涂虫,事后张爱玲想起来很是郁闷,才发出这样的肺腑之言:“外表上看上去世界各国女孩的地位高低不同,实际上女人总是低的,气愤也无用,人生不是赌气的事。”
人生确实不是赌气的事,关键是恋爱中的女人总是自己和自己赌气,然后被自己打败——纵观张胡之恋,张爱玲情场败北与胡兰成无关,甚至可以说,张爱玲的爱情也与胡兰成无关。张爱玲惯于想象,偶然的机缘她结识了胡兰成,她将她的爱情错觉或是幻觉强加在胡兰成身上,还抛光打磨,涂抹上一层玫瑰色光晕:“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呀。’”她想象中前世今生的爱情,最后以千疮百孔收场,甚至还倒贴了30万元,算是补偿胡兰成的青春损失费。她说过这样的话:“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考验。”她没有主动提过要零用钱,甚至还倒贴,她少了女人的自尊和自爱,所以在胡兰成眼里,她迅速地从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