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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华服

暧昧与怀旧:蓝印花布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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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村街上,章能才(胡兰成)带着沈韶华(张爱玲)来逛街,元隆号布店里,一匹印花布搁在台板上,蓝底清静,白花素朴——是沈韶华的期盼,也是张爱玲的念想,她一定愿意着一身蓝印花布服,低伏下身子去做胡兰成的女人,哪怕一直“低到尘埃里”,像那个和章能才在一起、最后又提着布兜出走的村妇——那也是一只蓝印花布兜,是乡村才有的暧昧与抒情,怀旧与诗意。

这是电影《滚滚红尘》里的镜头,凉薄的蓝印花布,像一面旗帜,从滚滚红尘中升起,在村街上飘摇。如果要绣几个字,应该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张爱玲一生端坐在滚滚红尘中,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渴望像泥土一样单调,像野草一样平常,也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曾经的她最喜爱宝蓝色,在电影里,严浩将宝蓝的蓝还原成蓝草的蓝,不是兰草,是蓝草。同样一个“蓝”字,宝蓝与靛蓝决然不同,宝蓝是富贵的炫目,靛蓝有乡间的幽静。老上海红尘万丈,宝蓝明亮如夏日蓝天,是张爱玲的独特发现,一片亮烈的蓝,让人想起金属。而蓝草的蓝只属于乡村,一如芦花的白与菜花的黄,是植物的色彩,温和而质朴。多年以前,白芦花雪花一样飘飞,黄菜花洪水一样泛滥,民间艺人挑着细篾竹箩从长长的板桥上经过,走进我童年那个乡愁弥漫的村落,然后一声吆喝:扎青,染蓝——民间艺人带着浓郁的蓝草气息,一双蓝色的手伸出来,像传说中的神仙。

“扎青——染蓝!”的吆喝,《滚滚红尘》中玉兰应该听到过,她是生活在小说中的姑娘,是另一个张爱玲,她的形象总令我想起胡兰成前妻唐玉凤。玉兰其实就是玉凤,一个本分的、微胖的、在春天上山采茶的乡村姑娘。她如果穿一身蓝印花布,那应该比张爱玲更像一位中国姑娘。在章能才眼里,他其实更爱唐玉凤,或者说在逃亡之旅中,胡兰成更需要唐玉凤。所以章能才这样对沈韶华说:“在这里,她不能跟你比。”沈韶华闻言立眉大怒:“拿我跟那个女人比?”张爱玲不能与唐玉凤比,就像玉凤不能和玉兰比,就像蓝印花布兜不能与宝蓝色绸袍比。对沈韶华来说,穿一身碎兰花旗袍与章能才共坐一辆黄包车,才会令她心花怒放。或者一身浅咖啡色旗袍,前袖后襟布满小花生样纹饰,头顶有枝型吊灯,面前是飘摇烛光,外国侍者的小提琴如泣如诉……这是《滚滚红尘》中动人的一瞬,包括沈韶华用一袭猩红的披风缠裹住两个人翩翩起舞——是一场优雅的心灵之舞,爱情就是心灵舞蹈,猩红色披风一如燃烧的火焰,相爱的人投入激情,然后在欲火中焚身。

蓝印花布兜只是闲闲一笔,无论它出现在哪儿都是闲闲的静静的,都可以一笔带过,甚至被忽略。老上海红尘滚滚乱花迷眼,一如隔壁商人送给沈韶华的七色锦缎——然而你不得不承认,最美的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严浩巧妙布下的那只蓝印花布兜,它里面装着最古典的中国汉字,还有最诗意的民间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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