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再没有心肝的女人,说起她“去年夏天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一句话说到了女人骨子里,再没有心肝的女人,对穿过的衣裳,也有一份发自内心的依恋——“依”字应该将人字旁去掉,改成“衣”,依恋在张爱玲眼中就是衣恋,恋衣。
“张爱玲”三个字现在多半不是名词,而是形容词,形容一种生活品位与时尚,张爱玲的背后是上海滩,是老爷车、藤木椅、青花瓷、织锦缎、绅士怀表、手摇唱机、周璇的老歌,还有昏黄的汽灯、微甜的红酒——织锦缎是不可缺的道具之一。看过一张张爱玲的著名照片,她手叉细腰斜视天空,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上身那件就是织锦缎面料,只是不能称为袍,而是夹袄。那是1954年,她在香港,正打算前往美国——
上海的一个时装设计师邵艾水为了再现这件织锦缎夹袄实在花尽心思,他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这幅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如何还原成彩色让他一筹莫展,先是以为浅绿配紫红,怎么看颜色也不谐调。最后他在书上发现,张爱玲喜欢大红、葱绿、柠檬黄、士林蓝——
古画中着“云肩背心”的美女这几种颜色中最有可能是葱绿。张爱玲在《更衣记》中描述了十九世纪流行的“云肩背心”,盘着大云头的黑缎宽镶。邵艾水最终认定,这件衣服就是葱绿织锦缎加黑缎宽镶。最后的成衣就是葱绿织锦面料,有如意和“寿”字图案——葱绿的颜色有些暗,正好衬托了这位“临水照花人”。
织锦缎是丝绸的一种,蚕食桑叶吐出千丝万缕,千丝万缕织成香水锦缎,春水一般柔滑,春雨一样微凉,女人无法不爱。张爱玲在文中频频提及:“荀太太一身织锦缎丝棉袍穿在身上,一匝一匝,像盘着条彩鳞大蟒蛇——别人是鹅行鸭步,她就是个鸳鸯——鹅蛋脸红红的,像咸鸭蛋壳里透出蛋黄的红影子。”张爱玲说:“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一种袖珍戏剧——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张爱玲非常喜欢旗袍,织锦缎的夹袍是旗袍的一种,她有各式各样的旗袍:织锦缎的旗袍传统而华贵;稀纺旗袍,轻盈而妩媚;镂金碎花旗袍,华丽而高雅;黑平缎高领无袖旗袍,凄美哀愁不失神秘。她穿旗袍的形象已深深地烙印在中国人记忆之中,宛若时光的花,永不凋谢。
张爱玲小时候最喜欢六月六晒衣裳,说那是一件辉煌而热闹的事,人在竹竿与竹竿之间慢慢走过,两边是绫罗绸缎的墙壁——应该有一道墙是织锦缎的吧?“那是埋在地底下的古代宫室里发掘出的甬道。你把额角贴在织锦的花绣上,太阳在这里的时候,将金线晒得滚烫,然而现在已经冷了。”——张爱玲的文字本身也好像一匹织锦缎,看着花团锦簇繁华热闹,触手抚摸,却是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