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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记游

圣米歇尔喷泉边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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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和D相约在圣米歇尔喷泉处见面(真像小说一般浪漫),说好了在临行前,一定要品尝一顿正常的法式菜。据我从阅读中所得,法国文化部在1990年曾经发动过一场“唤醒味觉运动”,教育部准许小学开设专业的烹饪艺术系列讲座,先请老师们普及饮食文化。这也就是说,法国是依靠国家权力把饮食推广拓深到了文化艺术的层面,甚至到了国际化的程度。法国美食由来已久,在电影《玛丽·安东瓦奈特》中,我见识过精美繁复的宫廷美食排场,也看到过身着华衣的贵妇们用优雅的姿势吞咽食品的样子。据说,路易十六在上断头台前,还饕餮了一把,塞满了肚子才奔赴刑场。那场革命,让大量宫廷厨师走向了社会,让高贵和平凡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合。来巴黎前,我们曾看过日剧《美味关系》。原来,日本人竟然如此推崇法国饮食,专做法式菜肴的厨师居然地位身份了得,还兼具骄傲儒雅的气质,让女人们崇拜爱恋。当然,日本人把烹饪文化上升到爱情艺术的程度,也并非夸张。前一天在左岸的拉丁区,遍布于喷泉边的书店中,烹饪书籍和哲学书、艺术图册摆放在一起,丝毫没有低眉顺眼的谦卑,倒像是彼此well comparable(相得益彰),烹饪书的画面精致,境界当然不同于我们所理解的柴米油盐。

坐在一家小餐馆里,我们从最简单的看菜单、点菜,到三道菜式(开胃菜、主菜、甜点)最基本的品尝开始,佐以手中的红酒一盏。其实,菜的内容并不特别,服务生却十分文雅,不卑不亢,充分显现拉丁区文化的温暖质感。喝了薄酒的我,觉得离开巴黎前的这一夜让我对这个城市陡生好感,因为,在巴黎的夜色中,过客的距离感倏忽消失。或许,在这个区域的夜晚,人们都放弃了时间的概念,悠然游荡在石砾铺就的小巷中,或闲坐在餐馆咖啡店里,纵然点菜、上菜速度很慢,也丝毫破坏不了安闲的心情。尤其是从餐馆出来后,大家还能在喷泉边听到街头艺人的吉他弹唱,甚至看到路人忘情地随音乐摇摆,夜色阑珊中,我竟然有了不想离开的念头。

下次再来,我一定要放慢速度。这半个月来,为了扫盲,我迅速地走遍了这个城市,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坐下来沉淀,然而,巴黎的味道,就是要用大把的时间,以及愿意挥霍大把时间的人才能品味。对了,下次一定要去花神咖啡店(Caf de Flore),从容地在萨特和波伏娃聊天、写作的地方落座,在空间狭小,居然到了摩肩接踵的座位上,体会一下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的泰然滋味。

是的,活到如今,我发现我欠缺的就是这雷打不动、我行我素的泰然,对周遭的敏锐和过激反应一直干扰着我的内心。到了巴黎,看到那里的人们在拥挤中保持优雅,在激动时恣意忘情的样子,我逐渐明白了,自己所谓的“敏锐”“警惕”或“敏感”,其实并不真是优点,有时候,就是一种无法自立、自足、自信的怯懦。有时候,少关注别人的存在,就是对别人和自己生存状态的尊重,更深层面来说,就是对自己生活的更大享受,对自尊底线的最大维护。一定的,我一定要安坐在咖啡馆里,无所谓被观察或是观察,在融入的同时保持自我,这才是我要的高贵。

D比我做得好,例如,他和其他同事朋友的关系,就是一种彼此尊重、不干涉的默契,或许,这种泰然,也是他的一种自信,与生俱来,而我,则需要后天培养。挖到根子里,觉得自惭形秽:自己时常保持着警惕和独善其身的姿态,却还是免不了要远远窥探的好奇。想起了萨特、波伏娃,想起了毕加索、巴尔扎克、海明威,想起了王尔德,想起了曾经拜访并苦苦找寻的墓地,想到了他们生前死后都只是拥挤地占有着那块小小的空间,但是,他们却拥有最为宽广的心境,因为泰然。

离开巴黎,我要学习活得泰然而独立,学会尊重自己,放弃窥探,自由自信地活在广大空旷的心灵天地里。

相信,会再来。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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