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当地时间下午6点多,飞机安全抵达希思罗机场。就这样,英国之旅开启。机场共有5个航站楼,不过当时初来乍到,觉得似乎从广阔明亮的浦东国际机场,换到了陈旧狭窄的希思罗机场,有一点期待的误差。后来渐渐纠正了看法,希思罗的历史远远长于上海浦东,历史悠久的老牌,品质在底蕴上。这些初步印象,此后不断验证。新颖时尚立刻被后来的审美准则纠偏,外表之下的东西历来都是更重要的。
伦敦的夏季光照时间非常充分,第一天到达后,才发现晚间10点,依然天光可见。泰晤士河边一群群的学生旅客,笑声阵阵,暑期原本就是学生们专属。十几摄氏度的室外温度,穿各种衣服的人应有尽有,从羽绒背心到吊带露肩赤脚装束……而我,即便尽量多带了衣服,仍然觉得天气凉得有深秋的感觉,势必得购买保暖用品了。
来英国前,曾经听过歌手信的那首《英国的夏天》,他高昂激越的声音,甚至几个片断的近乎“声嘶力竭”,让我以为遥远他乡的夏天热情似火,看来,没有亲身体会,感觉都存在误差。
已经在半个地球之外,从上海的38℃突然过渡到伦敦的寒冷,这个反差,始料未及。天空时雨时晴,云朵在天际迅速移动,这样的天空,未曾在想象中见过,D说,这样的天,这样的云,让他顿时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文化中会有天使,会有如此多的篇章描写上帝赐予人光明,以及天庭的圣洁宁静。
其实,伦敦之行,就是把所有地图、画册、书本中久负盛名的那些名字一一落实,“原来真实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我第一天行走伦敦的唯一结语。有些汗颜,我在阅读中想当然的景物,都与想象有着截然不同的样子。我以为合理的诠释和理解,在现实面前也不堪一击。文字原来是障眼的,即便有几十个版本描写伦敦,其实都不能成为现实中的亲眼目睹。这个事实让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们通过阅读、聆听、想象的图景,只是个人的拼贴。不过,这样也好,这让千山万水,都成了个人独特的体验,无法从别人的解释中得到最终的验证,也让阅读和想象成了不断可以得到挖掘的宝库。
这样一想,觉得我再用文字来表现所见,或许都不会超越旅行图册的精准,客观的信息已经被无数版本交代过,而我,所能记录的,就是一种个人的感触,唯有这点,或许能在记忆深处勾画出我理解的文化图景。
行走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接近城市的方式。通过徒步的行走,我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各种场景,可以体验久负盛名的景物安放在某种“场”中的特殊感觉。更重要的是,最好那个目的地是你经过跋涉、探寻而至的,并没有人事先安排好时间、行程,甚至很专业地为你讲解。因为有过若干年担任导游的经历,我深知被人解读和讲解的景色,如同饮食被人搅拌切碎乃至咀嚼过的食物,安全,容易消化,却少有风味和独特的享受。
行走在伦敦,这个历久弥新的地方,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亲近,原因就在于其中满目遍及的绿色,丰富的植被,以及可以随时到达的绿肺。那些绿草地、参天大树,张扬着其蔓延伸展、生机盎然的蓬勃生命,没有汽车干扰的步行道,时刻在告诉行人,这里、那里都可以接近,没有关卡、岗哨,也没有进入所需的票证与资格。除此,皇家骑警、白金汉宫的警察、国防部、警察总局(苏格兰场)、农林渔业部、科学院、白厅、议会大厦、王宫等,都朴实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从来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和高傲。很早以前,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曾无比感慨地说:“最平易近人的,恰恰是最有深度涵养的人。”原来,景物与人在这一点上是接近的。傲然冷漠的事物,总没有过尽千帆的泰然大度。
抵达距伦敦两个小时车程的赫斯蒙梭堡(Herstmonceux Castle),在这片如此安宁甚至有些寂静的地方,广袤的绿野中的这幢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堡,还有零落一旁的住所,令我惊讶到艳羡:如此平静的生活,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和奢华。当时电话那头的他,不该如此淡然地提到这里的环境,这份远离尘嚣的恬然,已经不能用“远离尘嚣”(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英国作家哈代创作的小说)来形容了。这里,虽然离开了都市,却最接近人的灵魂,很多嘈杂下想不清楚、弄不明白的问题,到这里,只消对着茫茫的绿野远眺,都豁然开朗了。
清晨,从古堡吃完早饭回来,一路上看到三两个学生,匆匆地赶往教室,反方向走往住所的,只有我一个人,擦肩而过时,笑着问候一声,心里很满足,满满地装着对安宁空间的渴望,想着回到房间里,泡上一杯薄荷香茶,对着键盘,把感受好好地记下来;想着大量信息存在我的电脑中,下面的行程要好好计划,还有屋里屋外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的那种自由自在,太开心了。
看风景的我,已经慢慢从填补旅游信息和空白的焦虑中过滤出来,渐渐懂得,有名有姓的风景,看过了,就像洗过的底片,成像后能成为某种佐证,冰冷客观,可只有心灵里那道无法描摹的风景,进入的不仅是视线,还有思想和灵魂,它们会像精灵般潜入不知何方的深处,时常会来抚慰人焦虑的情绪。
虽然现在还没有走访任何知名作家的故居或曾经的寓所,从目前的体会看,我充分明白在这样的视线和节奏中,他们容易流注笔端的情绪,还有那份敏感细腻的心情。此刻,我尤其能体会亨利·詹姆斯在多雨的清晨坐在窗旁,一个人静静地想着远离他的人群,还有那一颗要执著于文学的决心,以及愿意为之舍弃人世亲情爱情的慎独。
或许,正是这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冷静,让他编织起了这样的文字之网,精细到让人觉得他太耽于耗时玩味这样的文字组合,然而,面对着这茫茫的天地,或许作家就是有这种可以肆意挥霍的自由和时间,还有可以静下心来揣摩的意境。
联想到诗人华兹华斯,彼时他曾经从西敏桥上,为伦敦这颗巨大的心脏深深地吟唱,如今看来,景色全然不同,摩天轮大转盘在桥畔缓缓转动,游人如织,也不复当年清晨时分寂寂沉睡的宁静,这颗心脏仍然在搏动着,看尽了历史的沧海桑田。今天的我们,还是站在这样的桥上,个中感慨不同,唉,同样的空间,有了时间的差距,盛放的感受和故事如此不同。真是历史和人世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