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翻译《21世纪批评述介》时，读到过“生态批评”一章中关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的诗篇《格拉斯米尔的家》，诗人在肯布利尔湖区格拉斯米尔（Grasmere）的鸽舍（Dove Cottage）谱写了最美的诗歌，也称这片湖区世上最美。
终于，我们用了一天的时间，全身心地亲近这片诞生了英国浪漫主义思想的湖区。巴士从我们出发的凯西克一路翻山越岭，尚未抵达目的地格拉斯米尔，仿佛隔绝尘世的纯净已经让人屏息，眼前的景象迅猛地席卷了我的所有感官，曾经的阅读、沉思时的幻想，全部融入了这片水土，昔日的期盼竟然毫无跌落的无奈。
从浪漫主义诗歌自1798年对世人发出了自我的宣言，时间已经划过两百多年，可是，这里的生态，据说改变微乎其微，幸运地逃脱了工业的辗轧，好像一切更新的生命不断重复着从起点走向终点，再从终点重新开始。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不断摁动快门，希望相机记录我当时的感动，可是，我明白，数码相机永远也还原不了即刻的生动。通常说，依旧的青山绿水在历史长卷中往往显露着沧桑，可是，这里的山水丝毫没有生命的疲倦，它裸露着皈依大地的自然坦然，把城市人们的拥挤心灵疏朗抚慰了。
之前，我还在写“一叶障目”，如今，面对着真实的山水，深切地感到一滴水见天堂的境界。湖区完全是一个巨大的磁场，让人们明白为何华兹华斯在见到水泽山间的黄水仙后，会狂喜地体会到独自沉思时，脑海中美景跳跃的幸福。
行走到现在，我看过许多废墟、古堡、山水，发现英国人对待历史的态度泰然自若，从没有国内景点圈地运动般一刀切的生硬，也没有古迹修葺过度的怪异和做作。这里的怀古，或是坦白地裸露沧桑废墟，或是与自然和谐友好，从而完整天然地保存天赋的美景。前者，后人可以凭吊，怀古思今，甚至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后者，让人们更明白：自然给心境腾出了明朗的空隙。没有废墟古堡，或许就缺失了悲壮沧桑的意境，没有自然山水的坦诚朴素，也就放弃了人类文明的希望之光。
在湖区浑然天成的美好中，我忽然想到了纽卡斯尔街头依然保存的哈德良长城废墟片断，两种形式各异的美，都丝毫不妨碍现代人前进的节奏。两种不同的历史呈现形式，都让人在现代的喧嚣热闹中，发觉了安静的力量。
提到湖区，我们永远无法避开湖畔诗人，尤其是华兹华斯。他缩短了人们从自然进入文化的深度旅程，同样延长了心弦震颤的感受。他的诗歌，让湖区有了品位的积淀，也让自然山水进入了英国文化史卷。至少，诗人的生态和谐观点，简朴、明快而优雅的诗句，缔造了湖区的文化氛围。然而，他的一些诗歌，又不像中国诗的隐遁绝世，偏偏充溢着生活的气息，读来毫不孤独。当然，我的理解是，中国文人的许多孤独往往来源于人世旅途的无奈，多有怀才不遇的幽怨，可是，华兹华斯的诗歌，更多关注人与自然的和谐天成。
我们有意挑选双层巴士的上一层座位，看到怡人的景致，时常想随时摁铃下车。好在，当地旅游推出了一日或几日可以随意上下的车票，让游客随时随地随性地亲近自然。公路蜿蜒于山间，十分便利，或许这也是湖区少数几样不同于华兹华斯时代的现代附加了。遥想当年，此时的公路或许是马车的驿道，或者，是跋山涉水的徒步山径。
另外增添出来的，还有湖区的小店和旅舍。虽然房屋建筑毫不喧宾夺主，各户的园艺还点缀得十分和谐，我还是看到了今天不同的生存观念和消费模式。必须补充一点，呼啸而过的私家车仍然很无奈地揭示了工业的干扰，而那家门牌独特的野外运动装备店，趾高气扬地称自己为“Edge of World”（世界尽头），凸显着人类的活动足迹和征服欲望。
文明的热闹，恐怕到夜晚要消散一些吧。翻看旅行手册，才发现，夜间点缀于湖畔村落的旅舍、酒吧、餐馆，已然成为湖畔生活的主流。鸽舍讲解员所言的“当年年薪最高的也不过20英镑”的浪漫主义时代，似乎还是被历史湮没了。我不是怀着念旧的迂腐，毕竟不同时代的人们自然有不同的文化消费形式。
世俗的热闹和享乐，大概会破坏此处的景致和情怀。另外，湖畔越来越多的私人领地，也隔开了人们与湖水亲近的距离。幸好，英国人也不喜欢摩肩接踵的旅行，更不喜欢匆忙的观光节奏。他们在安静地喝茶品酒的时候，即便没有诗情画意，似乎也不会过多地干扰别人安静的感悟和感喟。
围绕着格拉斯米尔湖，走了5.6公里，还不时坐在湖边，眺望远方的水域青山。为了不辜负一日内可以无限次乘坐的车票，我们从北至南，一路看到了温德米尔（Windmere）湖，其中，还上错了一趟巴士，差点错过了回凯西克的末班汽车。
几番折腾，最后站在路边，等待近一小时才能来的末班车。一边相互打趣，讨论面对这样的天地造化，是否需要我们拿极度的困惑来表达诚服？终于等来了555路公车，一天行程最终被意外拖延的这一个小时，我怎么都舍不得在记录中放弃。心里装得太满了，不仅有真实的山水，还有华兹华斯故居的人文信息，脑海里还浮现着英国水彩画家透纳（Turner）的风景画，身边还不断有小汽车飞驰而过。可是，当这一切慢慢漂浮、沉淀后，最终留下来的，还是那片静默的山水，水边的野鸭，天空的飞鸟。
其他的杂音杂色，一一过滤后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