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读到过这样的诗句:“远游的人啊,日落之前不要回家,你要走到底,直到和另一个自己汇合……”这样的经历,有时候,对走在路上,对目的地茫然,饥肠辘辘的我而言,却多一点俗世的忧虑。因为火车路线出了点差错,售票的当地人胡乱指点,我们竟然比原计划多花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凯利(Keighley)。接着,又拖着行李,一顿好找,才到达当地汽车站,乘坐公交车到达勃朗特家乡所在的黑沃斯(Haworth)。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司机稍一差池,把我们放在了错误的地点,一番折磨人体力的行走后,才到达了勃朗特村家庭旅馆。
这一段路,考验了我的耐心和耐力,几次都想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可还是咬牙坚持,为了“走到底的汇合”,为了旅途中不断的验证求实的努力。路上,也曾停下脚步,拍了一张颇有勃朗特姐妹笔下风格的景色。近九点了,这里的景象确实有些苍茫感,一下子从湖区的温润纯净走出来,一时难以适应。
上午的整个半天,我们还在湖区的德文特湖(Dewenter Waters)漫步,为那里静逸的水色频发诗意,依然记得一位老者手抱吉他,一副温柔磁性的好嗓音,把人唱得内心翻腾,眼泪盈眶。在那样的地方,常常觉得文字记录是苍白无力的,可是,坐在“呼啸山庄”的另一处,我却避不开地还是想写湖水青山,也许,原本是青山绿水边诞生、成长的我,对湖景怀有一种回归家园的感情。
确实如此,对于我,湖区是一生的初相识,却莫名有一种重归的熟悉,想了想,觉得自己浸润在湖光山水中太久,久到每时每刻心头都会有湖水荡漾。坐在湖边,看各式各样的人群,他们都从这一方山水中得到了各自的需求,有专门来徒步行走的,有湖上泛舟的,还有专程家庭野餐的,我甚至看到一对年轻的恋人,在湖边码头不停地从各个角度拍照,而每张照片中,都滑稽地有一只小小的毛绒玩具兔。我好奇地远眺着这两个人,想起先前在一片广阔的草坡上遇到他们,被要求给他俩拍一张合影,背对着绿草、蓝天、远山和漂浮在山腰的白云,他俩竟然提出只要拍半身,人物巨大突兀地横亘在如此出色的背景中,这样的构图要求让我觉得很是怪异。流连忘返于空濛山色水气中的人,居然还有如此无聊自恋的。或许,对这样的游客,秀丽山水是入世具体的,和毛茸茸的玩具兔可以摆放在同一个画面中。
不同的人,真的从同样的山水中获得了截然不同的享受。对于诗人,走向自然就是走向内心,云朵后面射出的阳光,瞬间就能抵达心灵的深处。在不同的眼睛里,被微风吹皱,被船只荡起波纹的水是有灵魂的,而湖畔的静坐也成了生命中必要的功课。上午的时间是充分的,而这点充分,几乎是十几天行走中最大的奢侈,因为我们来自钢筋水泥的都市,来自拜物主义昌盛的冷漠人群,来自压抑的生存空间,来自无法懒洋洋晒太阳的城市节奏。
果然,刚刚安定下来的情绪,被下午的四五趟转车和疲劳的行走重新搅乱,刚刚腾空的宁静心境,重新被焦躁填补。先前,迷茫地走在街头,自问这样一站站地赶,把所有想象落为现实,是否干扰了之前更为瑰丽的理想。我知道,寻找一直是人生的一大母题,无论人在远古问天问地,还是后来寻找自我的哲学命题,都离不开求证和落实。疲倦地走在街头,焦躁不安,不知道终点何在的我,其实是俗世的庸人,根本无法从求实的“实在”中抽离出洒脱的“空无”。每每到达目的地,喝上热茶,填饱肚子后,才后悔之前意志的一时软弱。
于是,每天的夜里,在字里行间为自己加油鼓劲,补充打气,为此后的寻找补给精神和体力。忘了说一句,当我们终于摸索到这家“勃朗特小屋”时,热情礼貌的女主人让我们对转天“呼啸山庄”的高沼地和山野之行,又充满了激情。
至于是否求实会影响心境,真实会扼杀想象,我此刻的回答是,关键在于境界的高下。寻找的起点和终点,落实的之前和之后,有时候大概都没有探寻求证的过程来得重要。人类的爱情感喟上,常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嗟叹,其实,很多过程,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