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耗到午夜以后,直到夜出奇安静,而后想写的心情才会慢慢浮现,若有若无的,得用笔一点点将它们释放出来。两天前,香港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可是绵绵不断的雨水说停就停,天空又变得清澈起来,夏日阳光霎时又飞进了窗户,典型热带海洋性气候的捉摸不定。因此,除了热带风暴,要出行的计划一般都是不会改变的,比如,我们去了位于新界的中文大学。在香港,双层巴士、地铁、轮渡、有轨电车,加上步行,解决了我们一切的交通问题。例如,从中大的地铁站出来,迎面就是中大的校园巴士,原本打算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在偷懒怕热,以及要尝试新事物的打算下,临时变成了搭乘巴士前往。中大的历史比港大短多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把这似乎曾是寂寥的山麓一角变成了幽雅美丽的山坡校园。依山而建的大学校园中,我见过的有浙江大学玉泉校区、湖南师范大学,香港大学等,但是像中大这样将学校融于山景的倒确实不多。在青山、潺潺水声、小桥、园林、树林的包围下,我竟然对着这一切无语了。高低错落的校舍掩映在绿色中,两个标准化田径场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几乎带有了壮大的气势。山下校区的留鸟岛上啾啾的鸟鸣声也令人怀疑这究竟是景区还是校园。
在游泳池边的学生餐厅里,我们点了饮料和中饭。看着落地窗外池水上晃动着的点点光斑,我忽然觉得要是在这样的大学里读完本科,那一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能对得起这些景致。在走下山回到地铁站的路上,我几乎要沉醉在这样温暖、安静的小径上了。记得当年毅然要放弃旅行社的工作去大学任教,就是为了走在校园里这种安全、单纯的感觉。现在想来,这是我对自己命运执意的选择,就是任性地想寻找适合自己栖居的世界。
在陌生城市擦身而过的人流中,淡然美丽的中大被急速行驶的列车抛在了身后,可是这半天的时光,却在我不停变换驿站的旅行中定格了。真的,画面转得太快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就切入了沙田的新城广场。
近日我正在阅读戴维·洛奇的《换位》,因此,视线中的突兀转换多少也带上了荒谬和反讽的特色。就像作家所描述的:你无法断定哪一个镜头会延续下去……正如生活往前走一样,人们举手投足,做各种事情……在商店林立的卖场中,我们如同水珠混入了潮流一样,不容思索。难怪我旧时的同事曾对我说,到了香港,你就恨不得把自己的钱包掏空。服装、化妆品、电器、金银珠宝如山花般盛开,时不时还飘来各式食品、饮料、大餐的味道。滑稽的是,我们最后的庇护所竟然是玩具反斗城,在孩童们的喧嚣中,我也蜕变成了不愿长大的孩子,怕自己的天真在刚才的花花世界中被舍弃掉。《换位》中作家对现实和经典的戏谑模仿成了生活的隐喻,而换成小孩心灵的我们,似乎也在这复杂的人世间的体验中,明白了深刻即是天真的意味。
可是,第二天,我们的体会又发生了更为强烈的错位。从港大沿着薄扶林道一直走,在接近华富村(大规模居民住宅区)的地方,有一片触目惊心的铁皮屋区。在周围大厦林立的对比下,那片白色的铁皮屋顶弥漫在山坳中。破落、幽暗、衰败、苍老,我不知该用怎样的形容词来凸显这种贫穷和富裕的强烈对比。我们执意要走入那片贫民区,可是,一阵阵不新鲜的气味强烈地排斥着我们,狭长潮湿的通道也似乎预示着病态的生命。当时正好是傍晚,可是夏天的落日也无法给这冷漠的世界抹上一层温暖的霞光。远处半山豪华的海景房永远会漠视山下角落里蜷缩的这片天地,丑陋的现实给人们的期待心理以巨大的挫折与失望。记得某日我们曾揶揄,香港的工薪阶层都住在所谓的“华富村”、“置富地”、“华贵”等区域,而真正的富人却要将住宅的名称带上诸如“白云”、“清水”、“淡然”等字眼,在众生喧哗的都市中,时时响起阵阵并不和谐的噪音。现在看来,我们的打趣并不幽默。倘若在山坳铁皮屋里的人是我们,那这种换位的结果就是惊愕和深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