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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清華簡札記(五則)

本文寫作得到香港政府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2012—2013年度項目“新出簡帛與《尚書》研究”(242912)、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國家起源研究的理論與方法”(12&ZD133)的資助。

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史學研究所〓李〓鋭

内容提要〓本文討論《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第一册中《金縢》、《保訓》、《尹誥》等篇中的一些文字和相關傳世本文字的釋讀問題,共五則。清華簡《金縢》的“邦人弁,大夫”,當讀爲“邦人【大恐,王甚】弁,大夫惙”,“弁”之義爲“恐懼”,今傳本“弁”字同;由清華簡《金縢》的“爾之許我,我則瘞璧與珪;爾不我許,我乃以璧與珪歸”,可知今傳本《金縢》當讀爲“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饋,祠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保訓》的“三降之德”,當讀爲“三諭之德”;《保訓》的“日不足,惟宿不羕”,當讀爲“日不足,惟夙不祥”;清華簡《尹誥》的“夏自絶其有民,亦惟厥衆”,當讀爲“夏自倦其有民,亦惟厥終”,對應今傳本《緇衣》所引《咸有一德》的“自周〈害(竭)〉有終(衆),相(胥)亦惟終”。

關鍵詞〓清華簡〓金縢〓保訓〓尹誥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第一册内容豐富,自公布之日起,就吸引了許多學者的關注,研究者衆多。筆者在研讀時賢著作之餘,偶有所思,作爲札記數則,今不揣淺陋,以就教於大方之家。

《金縢》的“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史記·魯世家》釋“弁”爲“朝服”,這和今文家用皮弁之説相應,古文家則用爵弁降服之説,這都涉及到了冠服制度。參見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1241頁)。今人如顧頡剛雖説要不信經師的曲解,但是也釋爲“皮弁(祭天的禮帽)”顧頡剛著:《〈金縢篇〉今譯》,《古史辨》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70頁。。這些解釋恐怕和《禮記·玉藻》的話有關:“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

但實際上姑不論這些與變禮相關的冠服制度在周初是否實行過(《尚書·顧命》有“二人雀弁”等,但所記乃成王將崩時事),單是由弁而至於朝服或爵弁,我們就有理由疑問:君臣正式相見有不冠帶整齊的麽?需要這樣增字解經麽?假如這些解釋正確,那麽清華簡《金縢》(《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這裏作“邦人弁,大夫”參見陳劍《清華簡〈金縢〉研讀三題》(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集刊》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原釋文將“”隸定爲“”或“”,不確;復旦大學讀書會改隸爲“”(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金縢〉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1年1月5日),陳劍讀爲“端”。,不難補字爲“邦人【大恐,王□】弁,大夫”。如果是講冠服的話,這裏王與大夫穿戴不同,與今傳本《金縢》大不相同。

但是在一個“邦人大恐”的環境中,似没有必要講這些穿戴。因此筆者不能同意將“”讀爲“端”或某種服飾的意見。《金縢》這裏“弁”應該訓爲恐懼,《漢書·王莽傳下》有一段話可與本文對勘:“有列風雷雨發屋折木之變,予甚弁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師古曰:“弁,疾也。一曰弁,撫手也,言驚懼也。”今傳本“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是説看到異常天象,邦人、王、大臣都很恐懼。至於清華簡《金縢》,“”當讀爲“惙”,是憂愁之義,《逸周書·嘗麥》:“爾臨獄無頗,正刑有惙”,朱右曾《校釋》:“惙,憂也。”我們可以將清華簡《金縢》補字爲“邦人【大恐,王甚】弁,大夫惙”。

由此我們可以知道,《論語·鄉黨》的“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禮記·玉藻》的:“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所説皆是對於異常天相的態度(顯然我們不必將“必變”的“變”讀作“弁”),并未特别强調要變服衣冠。

《金縢》的“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或讀爲“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以與《史記·魯世家》相應:“今我其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以其璧與圭歸,以俟爾命”);清華簡《金縢》作“爾之許我,我則瘞璧與珪;爾不我許,我乃以璧與珪歸”。“瘞”字的釋讀參見陳劍《清華簡〈金縢〉研讀三題》。“瘞”字的釋讀還有學者表示懷疑,今且從陳説。

簡本説得比較清楚,得到先王的許可之後,就實行瘞埋珪璧的方法,否則便罷,“以璧與珪歸”。今傳本則似乎有些含糊,怎麽得到先王的許可之後,要拿着珪璧回去(“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這倒像是簡本所説的不得命後的措施:“爾不我許,我乃以璧與珪歸”),等着先王的命令。看來今傳本《金縢》有一些問題,它本來應該和簡本的意思是一致的。因此宋華强指出:今本兩句話蓋屬誤倒,原本可能是:“爾之許我,我其屏璧與圭。爾不許我,我乃以璧與圭歸俟爾命。”宋華强著:《清華簡〈金縢〉校讀》,簡帛網,2011年1月8日。

按:若求二者對應,疑今傳本《金縢》的“歸”可能要屬上,讀爲“饋”。參見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874頁)。二字古通,這才對應簡本的“瘞”“瘞”字原作“”,陳劍在考釋時已經指出“”字性質與“饋”、“犒”相近。。“俟”可能要讀爲“祠”,二字古通。參見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30頁)。求福爲禱,得福報賽爲祠。即是“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饋,祠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史記·魯世家》也當讀爲“今我其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以其璧與圭饋,以祠爾命”)。

《保訓》的“三降之德”,李學勤先生認爲:“‘三降’疑即指堯的‘三從’,意思是舜有德感動堯三次降從。”李學勤著:《清華簡〈保訓〉釋讀補正》,《中國史研究》2009年第3期。《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則解釋爲:三降之德,傳世文獻多云“三德”,如《書·洪範》:“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146頁。李均明讀“降”爲“隆”,認爲是重、大的意思。李均明著:《周文王遺囑之中道觀》,《光明日報》2009年4月20日。林志鵬認爲“三降之德”指天、地、人三德。林志鵬著:《清華大學所藏楚竹書〈保訓〉管窺——兼論儒家“中”之内涵》,簡帛網,2009年4月21日。黄人二認爲“三降”者,“伯夷降”、“禹降”、“稷降”是也。黄人二著:《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寶訓〉校讀》,《考古與文物》2009年第6期。廖名春先生認爲“降”當讀爲“愉”,“三降之德”即“三樂之德”。此是言在舜的治理下,百姓都安居樂業,各得其所。廖名春著:《〈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保訓》釋文〉初讀》,孔子2000網“清華大學簡帛研究”專欄,2009年6月17日。又見廖名春《〈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保訓》釋文〉初讀》(《出土文獻》第一輯,上海:中西書局,2010,68頁)。子居認爲“三降之德”,即是指舜舉伯夷、伯禹、后稷三人而降以治民。子居著:《清華簡〈保訓〉解析(修訂版)》,《學燈》第十二期,孔子2000網,2009年11月1日。倪木蘭認爲“三降”蓋“三代以降”的簡稱。倪木蘭著:《清華楚簡〈保訓〉篇新解——兼論“中”之含義》,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11月4日。王連成認爲:“三降之德”不等於經典所謂的“三德”;“降”通“隆”,尊崇的意思;“三”當指“天、地、人”;故“三降之德”即“天地人共同尊崇的道德”。王連成著:《清華簡〈保訓〉釋譯》,簡帛研究網,2010年4月26日。周鳳五讀“降”爲“陟”周鳳五著:《清華簡〈保訓〉重探》,“國學前沿問題研究暨馮其庸先生從教六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中國人民大學,2010年10月16-17日。。黄懷信以爲:“降”,下也,謂下到民間;“三降之德”,即下到民間之三德;三德,如各家所言,指《尚書·洪范》之“正直”、“剛克”、“柔克”。黄懷信著:《清華簡〈保訓〉補釋》,簡帛網,2011年3月25日。

按:簡文“三降之德”,乃指“舜”之德,而且“帝堯嘉之”。因疑“降”讀爲“諭”,二字古通。《容成氏》説:“堯於是乎爲車十又五乘,以三從舜於畎畝之中……舜於是乎始語堯天地人民之道。與之言政,率簡以行;與之言樂,率和以長;與之言禮,率博以不逆。堯乃悦。”參見陳劍《上博楚簡〈容成氏〉與古史傳説》,中研院史語所主辦“中國南方文明研討會”會議論文,2003年12月。(《尸子》佚文載:“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國。堯聞其賢,徵之草茅之中。與之語禮,樂而不逆;與之語政,至簡而易行;與之語道,廣大而不窮。”)看來堯曾三次親臨舜所,聽舜言政、言樂、言禮。《説文》:“諭,告也。”《容成氏》的“堯乃悦”,對應《保訓》的“帝堯嘉之”。

《保訓》的“日不足,惟宿不羕”,簡文大意很明顯,是説要珍惜時間,討論者已多,然所作解釋似仍不能通達。近來張世超將“宿”讀爲“夙”張世超著:《占畢脞説(三、四)》,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2年2月23日。按:李零在文章中提及:西周金文常説“虔夙夕”、“恪夙夕”、“夙夜用事”、“夙夜用享”、“夙夜不懈”、“夙夜無怠”,都是勉人勤奮的話(見所著《讀清華簡〈保訓〉釋文》,《中國文物報》2009年8月21日),但是没有明確地將“宿”和“夙”對應。,鄙意這個方向可取,惟解釋仍當再進一步討論。

按:疑“宿不羕”當讀爲“夙不祥”“羕”讀爲“祥”,參見趙平安《〈保訓〉的性質和結構》(《光明日報》2009年4月13日)。,祥有善義,《淮南子·繆稱》有“文王聞善如不及,宿不善如不祥,非謂日不足也,其憂尋推之也”,論者多謂“宿不善如不祥”當讀爲“宿善如不祥”。參見何寧《淮南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98,727—728頁)。鄙意《淮南子》言及“日不足”,其“宿不善如不祥”當讀爲“夙不善如不祥”,與一般解釋不同,可資解釋簡文。“宿不善”即是夙不善,是説早晨不善。“日不足,惟夙不祥”,日不足,是因爲早晨不善——其意思是説一日之計在於晨,當慎其始。如果早晨未能樹立端正的態度,那麽一整天也很難有端正的態度,因此會日不足。這一解釋和“敬哉毋淫”的意思也是相合的。《逸周書·大開》的“維宿不悉〈羕〉,日不足”,《小開》的《小開》:“宿不悉日不足”,即是“維夙不悉〈羕〉,日不足”“悉”爲“羕”之譌,參見孟蓬生《〈保訓〉釋文商補》,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9年6月23日。,因爲早晨不善,所以日不足。

清華簡第一册中公布的幾篇《尚書》類文獻,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李學勤先生指出,《尹誥》的出土,可以説明傳世的古文《尚書·咸有一德》并不是真正的孔安國所獻的古文《尚書》,這對於我們認識今傳所謂古文《尚書》非常有意義。但是仍然有學者相信古文《尚書》,其理由不過是根據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尹誥》有“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而清華簡《尹誥》祇有“尹念天之敗西邑夏,曰:夏自絶其有民,亦惟厥衆……”,没有“自周有終,相亦惟終”一句,因此不可信。房德鄰著:《〈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收録的〈尹誥〉是一篇僞作》,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網,2011年3月。關於“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與“尹念天之敗西邑夏”,根據鄭玄注所引《緇衣》異文“‘見’或爲‘敗’”,以及“躬”與“念”爲通假字(當讀爲“念”),可知兩句話大同小異。廖名春著:《清華簡與〈尚書〉研究》,“首届國際《尚書》學學術研討會”論文,揚州大學,2010年6月16日;《文史哲》2010年第6期。按:下引馬楠文也討論了此一問題,結論相近。

至於清華簡《尹誥》没有“自周有終,相亦惟終”一句,這是根據整理者的意見。或疑《緇衣》此八字當爲錯簡,本來就非《尹誥》篇的文字,因錯簡混入《尹誥》篇引文“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之後。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因爲根據郭店簡和上博簡《緇衣》我們可以知道,這幾句話并不見於古本《緇衣》之中。但是即便是錯簡,也有可能是來自於某一上下文相連的整簡,很難説這一簡在“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後斷開,况且當時人或可能還有《尹誥》可以對照。

馬楠指出,終、衆古音全同,又根據于省吾曾指出的《緇衣》引《君奭》中有“周田觀文王之德”,傳本則爲“割申勸寧王之德”,“周”、“割”爲異文,因此認爲《緇衣》所引《尹誥》當爲“惟尹念天敗於西邑夏,\自害(割)\有衆,相亦惟衆”,句謂尹念天敗西邑之夏,夏自割害其衆,則其衆亦助成其敗。馬楠著:《清華簡第一册補釋》,《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1期。

鄙意這個研究思路是對的,下面對之作一些補充。

傳本《禮記·緇衣》的“周田觀文王之德”,鄭玄注指出:“古文‘周田觀文王之德’爲‘割申勸寧王之德’,今博士讀爲‘厥亂勸寧王之德’。三者皆異,古文似近之。”這一處異文表明,今本《緇衣》的“自周有終”,很可能可以讀爲“自害(割)有衆”,于省吾指出了“周”、“害”形近之例(金履祥《書經注》卷一〇已經指出:“‘周’字似‘害’,必‘害’字也”金履祥著:《書經注》,《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2册602頁B。),因此馬楠的這一意見可信。另外,《尚書·湯誓》、清華簡《尹至》均有“有衆”之語。不過馬楠依違於“害”、“割”之間,訓爲割害,則或不可信。似不如直接讀爲“害”,《湯誓》中的“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有衆率怠弗協”的“割”當作“害”、“禍害”講。顧頡剛、劉起釪著:《尚書校釋譯論》,883頁。簡單説來,《緇衣》此處可以讀爲“自害有衆,喪亦惟衆”此意見爲廖名春先生看過本文初稿後的意見。郭永秉來信告知裘錫圭先生也有此意見。蘇建洲看過本文初稿後説他亦有此意見。。

不過從《緇衣》所引《尹誥》、簡本《尹誥》以及與之相關的《湯誓》等篇的對應來考慮,筆者懷疑這裏《緇衣》所引《尹誥》的“害”似應該進一步讀爲“竭”。《湯誓》講夏的罪狀首先是“遏衆力”,楊筠如指出“遏”當讀作“竭”,作竭盡講。楊筠如著:《尚書覈詁》,西安:陝西人民岀版社,2005,138—139頁。夏桀竭盡民力是夏敗亡的根本原因,這導致民衆疲憊痛苦不堪。可是從《湯誓》來看,商湯滅夏,也消耗了不少民力,民有怨言。所以《尹誥》中伊尹就有鑒於夏,建議商湯要將夏桀收刮來的金玉散於民。“害”古音匣紐月部,“竭”古音群紐月部,音近可通。

清華簡的“絶”字,原釋文隸定爲“”,張新俊以爲有可能從“弦”得聲;蘇建洲則進一步隸定爲“”,訓爲“虔”,爲殺、翦除、滅絶的意思。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尹至〉、〈尹誥〉研讀札記(附:〈尹至〉、〈尹誥〉、〈程寤〉釋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0年1月5日)的文後評論。馬楠謂弦、害聲紐相同,韻部相鄰。但此二字古音還不够嚴格的音轉條件,可能是有鑒於此,馬楠説“字似當讀爲害”。此字若從“弦”(古音匣紐真部),疑讀爲“倦”(群紐元部),音近可通。簡本的“夏自倦其有民”,與《湯誓》“有衆率怠弗協”相應,與《緇衣》所引《尹誥》的“自竭有衆”文義接近。或以爲“有衆率怠弗協”之“怠”通“殆”顧頡剛、劉起釪著:《尚書校釋譯論》,883頁。,指危殆,恐非是;當是倦怠之義。簡本的“亦惟厥衆”,則應讀爲“亦惟厥終”,是説因“夏自倦其有民”而終。

《緇衣》的“害”字,清華簡相應的字若讀爲“虔”,意思太過於有針對性了。而從《容成氏》來看“桀不述其先王之道,自爲\35A,不量其力之不足,起師以伐岷山氏,取其兩女琰、琬,□北去其邦,□爲丹宫,築爲璿室,飾爲瑶臺,立爲玉門,其驕38泰如是狀”參見陳劍《上博簡〈容成氏〉的竹簡拼合與編連問題小議》(簡帛研究網,2003年1月9日)。“己爲”參見李鋭《商朝的帝王數》(《中國史研究》2004年第3期)。,這是勞民傷財,竭民力的事情。真正的“虔”其民,有歷史記載的是説桀殺關龍逄。《史記》説“桀不務德而武傷百姓”,還有一些子書的記載,恐怕多屬於附會。而且伊尹在此句後説“今后胡不監”,而湯應該不會濫殺無辜,參照《湯誓》裏面所説“舍我穡事而割正夏”,湯當時是耗費了不少民力。因此筆者纔考慮伊尹所説應該是“夏自竭其有衆”。《尹誥》裏的遠邦之民,應該主要是湯的子民,《尹誥》後面説的是如何召賚民衆,伊尹建議用散金玉的方法,這實際上就是與民休息。總之,簡文此處的釋讀,應該從相關文獻的總體以及簡文的上下文來通盤考慮,而不能衹關注某一處文字的解讀。

關於“相亦惟終”,廖名春先生認爲:“惟”,表原因,相當於“因而”。王引之《經傳釋詞》卷三:“惟,猶以也。”并舉《書·盤庚中》的“亦惟汝故”、《左傳·僖公二年》的“亦唯君故”、《詩·狡童》的“維子之故”爲證。《荀子·子道》:“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風,則不可涉也,非維下流水多邪?”《説苑·雜言》“維”作“唯”。“非維下流水多邪”即“非因下流水多邪”。廖名春著:《清華簡〈尹誥〉研究》,《史學史研究》2011年第2期。

廖先生的意見可從,“惟”可訓爲“因”、“以”。這裏“自周〈害(竭)〉有終(衆),相亦惟終”的後一個“終”字不當改讀爲“衆”。“相”當讀爲“胥”,二字古通參見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374頁)。。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指出,“胥”之義爲“是”謝紀鋒編:《虛詞詁林》,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436頁。蘇建洲來信指出:“此義項可議。裴氏説:‘胥訓是,猶斯訓是,胥、斯古字通。’但是胥(心魚)、斯(心支)音遠。”鄙意裴氏通假不可信,但觀其解釋詩意,似可。蘇建洲覆信説:“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指出:‘胥猶是也’,所舉例證有《大雅·瞻卬》:‘舍爾介狄,維予胥忌’以及《閟宫》:‘黄發臺背、壽胥與試’。其中前一例‘胥’理解爲‘是’文意妥帖。我以前的《詩經》老師也贊同此意見。”,“相(胥)亦惟終”的“胥”,與簡本的“亦惟厥衆(終)”中的“厥”同爲指代之辭,因此二句所説一致。“自周〈害(竭)〉有終(衆),相(胥)亦惟終”,“夏自倦其有民,亦惟厥衆(終)”,是説夏竭民力,因此而終結了統治。

由郭店簡所見異文看“强自取柱”諸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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